正当此时,船中的女人们齐朝欧阳芳菁叫道船啃涂泥了,船吃咸草了!”欧阳芳菁才知道刚才自己心中跑了野马,把船开到涂泥岸边去了,不禁颊现羞赧之色。这时,躺在他旁边船尾板上睡着的老大醉眼惺忪地瞥了一眼船头,转了一个身,又睡他的觉去了。握前浆的农人放下前浆,从身边捏了竹蒿,把船头撑出。满舱的人们朝着欧阳芳菁笑,那个施秀惠旁边的女子也转过头来看他,她正是车路上相逢的那个奇女子:只见她发裁掩颈,溪风拂面,风致娟然。她把手中挚着的竹篮用双手抱住,抱到胸前,欧阳芳菁这才看清竹篮中放着一盆兰草,那娇嫩欲滴的。兰草把她风采焕发的脸庞映衬得分外艳丽秀异。她朝欧阳芳菁只秋波流惠式地深情的一瞥,四目相视,一刹那间,一股绵软的温情暖意顿时涌上欧阳芳菁的心头。这时的欧阳芳菁已感到他们之间的相互倾慕之情已属于毫无怀疑之处了,这可以用“缘分”两字来囊裹之,它实实在在地象船上的一条缆绳似地把他们俩捆绑在了一起。这时,渡船上的一个妇人朝欧阳芳菁叫道:“芳菁,是否你被船中哪个姑娘瞇奚住了。你大胆地告诉嫂子,嫂子我好给你俩做媒。”只见那个抱竹篮子的姑娘潮红了脸,转身面朝船头,不再同欧阳芳菁照面。此情此景,有当晚在一豆荧光之下写成的欧阳芳菁的一首诗为证:
天空是一片蟹黄的苍茫,我驾着船儿在碧波中荡漾。
旁边传来了艄公的鼾声,掺和着白跳儿作响船帮。
姑娘啊你究竟来自何处?
姑娘啊你究竟去而何方?
你似水的明眸深情一瞥,已抹去我心中的一切忧伤。
浪花儿轻轻地拍打着船舷,姑娘的眸子是星星的光。
又似那近旁的一袭闪电,一扫我心中的荣辱清沱。
为何四眼凝视相对?为何双目顿时甩开?
姑娘你要理解,我是一只离群的孤雁。
沿途充满雨雪风霜,还有那霹雳和惊涛。
姑娘你的翅膀还嫩,受不住这寂寞和渺茫。
你心中的理解也就够了,作别你的情意缠綿。
挥一下手我即起航,将你的名字刻在我的航程上。
第二天欧阳芳菁下班回家,走到县生物化工厂前道路和车路交叉处的路亭边,忽听路亭中有女子唤他,定睛一看,原来是施秀惠和她的那位女伴。施秀惠见欧阳芳菁止步在路亭前,对他说芳菁,我和王珍霏请教你一个问题。”欧阳芳菁这才知道这出挑俊秀的女子叫王珍霏。他走进路亭。施秀惠指着路亭中石柱上凸刻的一对对联问芳菁,你是远近知名的才子,这对联上的鐘秀气是什么意思?”欧阳芳菁显出惶惶的敬仰神气,读对联道乐坐亭中偷看峰峦鐘秀气,安身槛上遥听箬水起书声。”吟罢,叹道:“可谓好对,既古朴又有功底。只是‘偷’字和‘遥’字不大老到。4偷’字当是‘愉’字之误;江水就在眼皮底下,用‘近听’似乎更为确切。”这时的王珍霏双眼一陕也不陕地看着欧阳芳菁问:“欧阳老师,‘鐘秀’是否是一位古代英雄的名字?”欧阳芳菁听罢,不禁抿着嘴以免笑出声。施秀惠在一旁催促道芳菁,你说呀,不要避难就易嘛!”“‘鐘秀’在这里是聚集的意思。这对联的意思是在说咱们家乡山青水秀,崇尚文化,人杰地灵。”施秀惠说经你这样一疏通,我和珍霏就读懂了。说实话,有你这样一位大学生在嶂屏中学教书,我和珍霏真想停职留薪,到嶂屏中学去做你的学生。”欧阳芳菁说这也是情理中的事,距离会产生美好的想象。正如《围城》中所说的一样,进了城的想出城,站在城外的想入城。现在你们有了工作,已来之不易,是先天条件的优越性导致的罢,应当弥足珍贵。当然,留恋一下中学生时代这也是十分理解的事。”施秀惠笑道:“芳菁,你说的先天条件的优越性是在具体指什么?”欧阳芳菁说:“很抱歉,我在这里指的是客观条件。听我村农人们传说,这付对联是箬竹溪上游的一个专门卖诗作对的古人写的,他懒得种田,除了卖诗作对,就整日坐在村前的一棵大榕树下荫凉,或者在墙旮旯下晒太阳,一生穷困潦倒,不象陶渊明那样能很好地处理自己的生活与文学的关系。他完全有能力干好动笔杆这一职业,但他没有这么一个客观条件,一生没有正式职业,至于为乡人写写诗文毕竟是两天打鱼三天晒网的不能有额定收入的事情,因而他的一生在颓唐中奉行着他的高尚。”这时的王珍霏看了一眼施秀惠,施秀惠说欧阳老师,你刚才对我俩的文学课上成了政治课,我俩已听懂了你的政治课。你的意思是叫我们朝前走,而不能留恋过去朝后看。为了我们大家的朝前走,我和珍霏邀请你明天到我们厂中的住处玩。”欧阳芳菁表示接受邀请,忽而笑道:“明天是礼拜日,你们还在厂里加班?”施秀惠笑道我和珍霏住在厂里女工宿舍5号。明天厂里不上班,寂静的厂区,杳无闲人,你和珍霏两人相对,临窗而谈,互倾肺腑,不是理想环境吗?”这时的王珍霏羞惭得用双手把面部捂住,突然,她飞出路亭,叫住车路上的一辆三轮卡,召唤了施秀惠上去。两人手握着三轮卡后车厢的横档,施秀惠腾出一只手来向欧阳芳菁挥了几下,王珍霏脸色绯红地朝欧阳芳菁笑了一笑,随后转过身去同施秀惠说话去了。欧阳芳菁这时才注意到施秀惠穿了一条灰褐色的裙子,王珍霏穿了条白地印箭竹的裙子,她们的裙子在行驶着的三轮卡气浪的鼓动下,在猎猎舞动,象两只飞舞着的蝴蝶。
第二天上午,欧阳芳菁走到县生物化工厂面前,见厂房的大铁门虚掩着,便推门进去,见里面的环境既随意又优雅:在巍峨的拔野山麓中,两幢由青砖砌成的两层楼高的洋房静静地座落在山脚下,砖缝缀白泥使它们抹去单调而显得雅致。前幢楼房的内首有一座刷白灰的单层厨房,厨房前有一水泥篮球场,其中只有一只木料做成的篮球架,篮球场四周艾草遍地,间杂些长势尚盛的野草显得嫩绿,在微风中随意地飘拂着叶子。从厂房大门到篮球场的一条道路由青砖缀成,显得既平整又幽静,与它旁边粗野的艾草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欧阳芳菁想:这厂里的工人们是懂得人与环境的和谐之法的,当简洁的便简洁,当摆着不动就懒得动。他找到前幢楼房中楼上的5号女工宿舍,门虚掩着,见王珍霏坐在深红色的床毯上在看书,欧阳芳菁唤了珍霏一声,进得门来,王珍霏拖着一双拖鞋而起,坐到靠一张办公桌旁的四方凳上:端起办公桌上的一杯绿茶,递到欧阳芳菁手中,说:“茶还温的呢!走渴了,先喝杯茶。”说完重又坐到那四方凳上。这四方凳是房间中唯一一张凳子,欧阳芳菁接过王珍霏递来的茶,也就恭敬不如从命,自然地坐到床上的深红色床毯上了。他瞥了一眼床中叠得方方正正的大红色被子,不禁自言自语道:“原来她平时的衣着与房间中的主色调成为鲜明的对比。”不料王珍霏一反平时矜持羞惭的神情,接口说你说的是我们的床铺嘛?这是我的主意呢!这样的色调显得称心些。”欧阳芳菁随口问:“施秀惠没有来?”王珍霏说可能是她同她的当阀门厂厂长的未婚夫到霞市玩去了,她是告诉过我的。”这样的回话对于欧阳芳菁是十分地称心如意,这倒反而使他难以找到合适的语句,随便聊道你们的工友们文化素养都是很高的,整个厂房布置得很利索。”王珍霏不置可否,说其实这里面很简单的,一百来个人,这一幢是工人宿舍,楼上住女工,楼下是男宿舍。后一幢是培菌车间和仓库,靠边的那矮屋是厨房。”欧阳芳菁问前几年这个厂里的几条烟囱整天烟雾缭绕的,生产些什么?现在烟囱没有了,整个厂也显得闲散,又在干些什么?”王珍霏笑道:“我是今年刚进的厂,以前这里生产什么,我不大清楚。听老工人们说,这里曾经搞过水力发电,因山上的那条山瀑水量不够,没干成。后来搞火力发电,虽然试验成功了,但是经济上不合算,又污染环境,不干了。那些大学生出身的工人们说,多次创业失败的根本原因是书本上学的知识和实践中干的有大差距。亏得这个厂的基金是县里直拨的。许多年后,直到现在,厂里的师傅们终于研究成功了多种蘑菇菌的培植。蘑菇菌装在一个个罐头形的瓶子中,销路也好,专门提供全国各地的蘑菇种植户,厂里才由亏转盈。”欧阳芳菁问你和秀惠具体干什么工作?”王珍霏现出谦卑的神情,微笑道:“隔日往后幢培菌车间里洒洒水,往瓶子中装些细菌依附物罢了。换言之,往瓶子里装些干草样的东西。”欧阳芳菁笑道这是个好厂,绿色环境,培养绿色植物,能在这儿工作,挺有诗意的。怪不得你们官家子女一个个地往这个厂里挤。”王珍霏把一直坐着不动的位置这时才稍稍地挪动了一下,使人明显地感到她的心里有些激动,但随后又很快地平静了下来,笑着说这里的女工都是吃居民粮的县里干部家属。也有额外的,就是这宿舍里的施秀惠和我两人,属于农村户口,是县里额外照顾的。”欧阳芳菁听罢,顿时脑中轰了一下,到底自己控制住了,只是脸部表情变化得没那么大罢了,说能进这样的厂,也就不容易了,多多少少得有一定的后山的。”王珍霜似乎随便地说是我爷爷把我排进来的。”本来在这个时候,欧阳芳菁完全可对王珍霏问一句你爷爷是干什么的”这类的话,如果这样问了,恋爱的天平倾间会突然向欧阳方倾倒至他向王珍霏绝交的程度,或者向女方倾斜到使男方倾慕致至的程度。但是,学养和心灵的高贵使欧阳芳菁没有向王珍霏发问这类话。他认为,既然王珍霏已无具备同自己谈恋爱的客观基础,那么,再向她发问这类话便是对高贵而纯净的她的猥亵。王珍霏似乎没有觉察到欧阳芳菁瞬息间的心理变化,说:“芳菁,快中午了,我俩是否到围墙外的山溪里捉些田螺来烧了当菜吃?溪里的田螺很新鲜很干净,我俩在这里吃饭挺有意思的。”说完,指了指房间角落里放着的一个煤油灶。欧阳芳菁推托说不了,我妈还有两分自留田,我下午还得到田里莳草去。”说完,起身向王珍霏告别。王珍霏也不加挽留,只是莞尔一笑,算是对欧阳芳菁的回话。对于初恋的她来说,第一次约会点到也就满足了,不能向男朋友提出过多的要求,乃是应当小心谨慎地尊重对方的意见的。欲知端的,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