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在大街上,心想王珍霏刚才表现的一切,都是遮眼法儿,对我浸透着一个恨字,唯独她的一句‘我倒还……得下去’的话,才是她内心深处感情的真实透露。如果‘还’字后面是个‘度’字,那么,她现在的夫妻情感生活明摆着就不怎么乐观的了;如果4还’字后面是个‘话’字,那么,她的生活在煎熬着。看她的面色,她是在煎熬着过这婚后的生活,可见我这一次来看她,聊以给她安慰,是很有这个必要的。但看她对我不冷不热、不卑不亢的态度,她仍在恨我。这种恨,是出于我以户粮关系、工作性质、家庭出身为标准来拒绝她对我的爱。一旦这三项标准在她身上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她宁愿摔掉自己给我看,以至酿成这一悲剧。以此看来,只要她心中对我的爱还没止息,那么,她对我的恨也同样没有完结。我对她造成的精神创伤,她是无法癒合的,很可能她会恨我一辈子。”
王珍霏的家庭纠葛事稍歇,这边的裴维敏加快了她寻找夫家的步伐。裴维敏长得高头大马,一架细框的眼镜一戴,形象显得既斯文又性感。自从欧阳芳菁结婚后,她哪有不知道的道理?这时县城里的许多青年们开始了对她的追求,每逢节假日,预军校传达室中给裴维敏的祝贺信卡总有一大摞。突然,裴维敏结婚的消息传到欧阳芳菁耳朵中,欧阳芳菁想:“她已是二十四五岁的人了,也该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了。”心中也不怎么觉得突然。这时,同校的老师们在议论纷纷,说裴维敏是个标准的女大学生形象,怎么会嫁给二个“蜘蛛侠”呢?都说叫人无法理解。
原来,裴维敏的丈夫叫郏雄亮,初中毕业文化程度,是顶他父亲的职而进的县电讯局。因为他没有什么别的技术特长,电讯局领导安排他搞些电讯设施安装这方面的粗活儿,如爬电杆搭电线、安装电缆什么的。因他时常在高楼墙壁上、电线杆上爬上爬下地在高空作业,人们便给他一个“蜘蛛侠”的绰号。一天,与欧阳芳菁同一办公室的女教师们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裴维敏的婚姻。一个女教师说:“断种了吗?嫁给一个扛粗工的蜘蛛侠,整日里不是在阴沟洞中爬来爬去,就是在电线杆上爬上爬下的,让家人整天为他提心吊胆。还不如我嫁给一个私人企业的技术工,他一月少说也可拿到六七千元的工资,除了自己拿去两千元的钱给自己用,其余的都交到我手给家里用。”坐在欧阳芳菁旁边快退休的老教师柯岸通说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同裴维敏老师那新建的套间是两隔壁,她同郏雄亮的事我是知道的。近水楼台先得月,郏雄亮的那间五层楼房同裴维敏的套间相近。近段时间,郏雄亮时常往裴维敏的那个套间里钻,他巳是裴维敏的老主顾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郏雄亮同裴维敏一般长,又有什么不般配的?另则,电讯局的工资也不低。你们开口文化学历,学历文化,这对于我们教书的倒有点难,对于有些单位,却是件唾手可得的事。夫妻双方,只要感情好,其它方面有什么要紧?难道我们整天吸粉笔灰的人的职业就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了?那么我们把国家主席、战斗英雄的位置往哪儿摆?”另一个女教师说柯老师,你说他们两人感情好,我怎么从来没看到她俩夫妻手牵手地到街上逛街,也没有看到裴维敏领着她老公到学校里玩过。”柯老师笑道:“我又不是裴维敏的丈人老,对现在你们青年人的感情方面还不曾研究过。”说罢,引起这班女教师的轰然大笑。不知怎的,欧阳芳菁对柯老师说的“老主顾”三字,听后心里感到挺不舒服。
过了一个星期,裴维敏婚假已满,回校上课。看她外表也没多大变化,就是精神疲倦得很。婚前她没课时,欧阳芳菁见她垂着头发,不是在批改作业,便是在备课。这时时已深秋,校园里的桤树已开始落叶,那蓬斗状的桂树上的桂花,已悄无声息地坠落于地,金黄色的桂花落在地上,成了黄灿灿的一大圈。欧阳芳菁看裴维敏每到没课时,便从办公室中背出“小不点”罗映红留给她的帆布靠椅,摆放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身上穿着当时去欧阳芳菁家租房间时的灰褐色运动服,大手大脚地撑在靠椅上晒太阳。下身各部,丰满如滋;饱满的奶房凸在胸前,虽然用一袭外衣披着,却可使人通过颈项窥见它的酥肉。欧阳芳菁想好在学生是少有来到这条走廊上来的,裴维敏毫无顾忌地躺在这里哂太阳,确也不大雅观。她平时举止文雅得体,沉静拘谨,结婚后怎么变化得这么大?是否她怀孕了?却没见她呕吐过;是否她穿着这身灰褐色的运动服是在眷恋着她当姑娘时的美好时光,还是她考虑到我下课后,定要点上一支烟跑到这走廊上抽,躺在这儿以引起我对她的注意呢?”转而自我解嘲道:“双方都是有家庭的人了,我还在这里胡思乱想些什么?”
再说欧阳芳菁这段时间脑子里缠着王珍霏和裴维敏这两个女人,哪里还想到古宅镇还有他的妻子章韵枫和他的儿子?忽然一个星期六上午,章韵枫抱着儿子从古宅镇回家。儿子身上穿着紫红色的棉祅、棉裤,左脚腕上还戴了一只银镯,头上戴了个带蒂的瓜子帽,大大个个、白白胖胖地似鹅儿,尽是可爱。欧阳芳菁对章韵枫说儿子已两周岁了,得给他起个名字。”章韵枫说你文化水平好,我就等着你给儿子起个名字。”欧阳芳菁考虑再三,说就叫小草吧!”章韵枫把儿子叫小草名字的事告知艺术店里她的父母。岳父母对欧阳芳菁给儿子起的小草这一名字大不以为然。岳母对欧阳芳菁说:“你叫芳菁,给你儿子起个名字叫小草,连接起来,就成了青草,青草两字,成兄弟辈了,你同你儿子的关系,不是成兄弟关系了?小草这名字,作为小名倒还使得,倘成你儿子的正名,那是万万不可的。”欧阳芳菁争辩说妈,小孩子的名字,宜从小处起名好,叫起来也轻松些。”丈母娘笑着说亏得你是有知识的人,这一套话却是牛论。我只听人说过,男孩子要从笔画多的名字方面起。总之,叫你儿子作小草,作为小名叫叫爽倒还使得。你儿子稍大了,非得起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字叫他才行。”于是,岳父母便允了外孙的小名叫小草。
章韵枫这一次抱儿子来,要到第二天下午才走。趁妻子同母亲在家中拉家常,欧阳芳菁把小草抱到屋边岘山的山坪上。心想我从小就没有正儿八经地读书过,二十出头就出外闯荡,到如今三十出头了,自己调到县城的工作才理直。自己的工作稍事稳定,不想儿子不知不觉地已两岁了。”心中不免感慨不已。便把儿子放在山坪上,试着由他行走。小草蹒珊着往山坪中走了十多步,接而艰难地转身朝欧阳芳菁方向踅回来。渐近欧阳芳菁时,嘎嘎地笑着朝欧阳芳菁身上扑来。欧阳芳菁早就蹲着,伸着双手把他接在怀中,双眼潮湿了,说:“小草,你认得爸了?我就是如的爸,你就是我的儿子呀。”
第二天下午,章韵枫抱上儿子,乘上去古宅镇的汽车,去上班去了。
再说欧阳秀朵有了女儿李星星后,在李星星四岁时,又生了个儿子李荣荣。随着欧阳秀朵年龄的增长,县里把她调到县妇联工作,不久当选了县妇联副主任。同时,她丈夫李一军被县委提拔为县直属公社河头公社的公社书记。李荣荣两岁时,李一军夫妇忙于工作,只得把李荣荣放到河头村的一家农民家中抚养,一直养了五年,因李荣荣缺少奶水供养,他的整个身子骨大了,人却瘦成了一只狼。直到他上学时,李一军夫妇才把儿子接回家中。计划生育运动一来,李一军夫妇俩便成了结扎的对象。李一军是不会去医院结扎的,理由是他对上头的计划生育政策想不通。欧阳秀朵只得自己去医院做了结扎手术,躺在家中床上歇息着。
县妇联主任林武琴到欧阳芳菁家隔壁的李一军家去看欧阳秀朵,手中拎了一袋的阿胶、香蕉等伴手。林武琴是个肥嘟嘟的囫囵大个头,说起话来连珠炮似的带着手势,魄力很大。她曾担任过绿都岛公社书记,是全县唯一的女公社书记。绿都公社属于侨乡,村民们都见多识广,林武琴把这个公社一直管理得很顺当,其工作能力可想而知。
林武琴一到李一军家,便同李一军大声地争吵起来。欧阳芳菁只听得隔壁间的林武琴说你身为县直属公社书记,自己不去结扎还有可,口口声声说自己对计划生育国策想不通。我问你,你连自己对计划生育也想不通,怎么能领导全公社搞好计划生育?”只听得李一军气急败坏地说你懂吗?计划生育的结果只会使全国男女比例失调,人口比例老化,到头来连部队兵员的补充也会成问题。”林武琴越说越气,简直在吼叫着,说你说的这些问题,不关你的事,自有专家在研究着。如果欧阳秀朵也象你这样赖着不去做手术,其结果会叫你夫妻俩双双开除公职。欧阳秀朵挺身而出,让你过了这个关口,你还在这里喋喋不休地发什么牢骚?”李一军反驳道想不通与不去干是两码事。谁说我没在我公社实行计划生育?你没去调査,就别在我面前乱放炮!”林武琴训斥道我看你李一军这个人,满口的所谓革命理论,一旦革命革到你自己头上,便以想不通挡之,真是岂有此理。”结果李一军反驳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在自我嘟咕为止。
欧阳芳菁突然想到章韵枫回家时,从古宅镇带回来一包田螺,现在还放在冰箱里,得把它炒了吃掉。他正炒好田螺,独自一人坐在饭桌旁吸吮着,林武琴从隔壁他姐姐家转到他房子中来,问芳菁,你在吃什么?”欧阳芳菁笑道林主任,我在吃田螺,这田螺质量还可以,你也来尝尝吧。”林武琴从碗中捉了一个田螺,吃罢,说味道好鲜:你从哪儿捉来?”欧阳芳菁说是工作在古宅镇的我妻从镇前的一条荆溪里摸来的。”林武琴从桌上竹签筒中拿了一条竹签,边挑田螺壳中的螺肉,边问:“你妻子在古宅镇干什么工作?”欧阳芳菁说她是古宅镇人,在古宅镇供销社工作。”林武琴说你夫妻两地分居,何不把她调到这县城里来?”欧阳芳菁说我一个教书的,无职无权,哪有能力把妻子从70公里之遥的古宅镇调到县城?”林武琴说:“我替你想个点子,不知可否?我们妇联下面有个单位,叫作县机关幼儿园。别的部门我没权力,这个机关幼儿园我正好管得着。至于你妻子从县供销总社调出的问题,是不成问题的。供销社部门现在随着社会上经济的发展,社会上做买卖的人多了,正在走下坡路县供销总社正面临着精简人员的问题。从供销社调到机关幼儿园,要经过县劳动人事局,我把你领到县劳动人事局局长张伯桐那里说一下好了。”欧阳芳菁说这是最好不过的事了。林主任,调一个人要经过这么多的局长,不知该送些什么东西给他们为好?”林武琴说分文不送:你父亲在世时,革命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没叫你送,你就别送,要不,反而被人看扁了。这调动你妻子工作一事,你也要同你妻子商量商量。要不,她如果不想调,你却想调,反而弄得她心中不爽。”说完,摊开双手,欧阳芳菁回意,从桌边纸盒中抽了几张餐纸递到林武琴手中。林武琴揩着手,说芳菁,这事你得抓紧。否则,供销社这条线万一解散了,事情就不好办了。哎,刚才我到你姐姐家看你姐姐,给你姐夫气着了。到你家吃了田螺,心中舒坦多了。”说罢,呵呵地笑着。欧阳芳菁压低声音对林武琴说李一军这个人嘛,林主任,不是我雨伞骨里捣出,看扁了他,是被巩伊莉她爸这班县里的老同志,看在我爸生前是位老革命的份上,把他提拔起来的。让他坐在县里的办公室中,慢悠悠地写点文章,当个科长什么的倒还使得。他气量小,又怪小心眼的。当了公社书记后,连饭也吃不下了,一餐只吃鸡蛋大小的米饭,让他坐在河头公社这个大坦场的位置上,确实不是这块料。近段时间我时常看见他蹲在他屋后的菜园里,挖来挖去的,看样子,他在河头公社工作是很郁心吃力的了,他想调到县机关去。”林武琴说:“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总想拉你姐姐工作的后腿。调动你妻子工作的事,你放大胆到各个局长那里去说。碰到什么具体问题,你就来找我。”说罢,挥一下手,走了。
欧阳芳菁正想到古宅镇去一趟,去问问妻子章韵枫是否愿意调到县城机关幼儿园去当幼儿教师。小姨子章韵骊来到了他家,对他说我昨天去了趟水坑供销社,看见我姐因营养不足,面黄肌瘦的,连脸上都生了白龙,你还不去看看她!”欧阳芳菁心中一惊,说:“你姐不是在古宅镇供销社吗?怎么调到水坑供销社去了?”章韵骊说:“去水坑供销社是她自愿提出来的,她认为水坑供销社收人会好一点,去了以后,才知道水坑那里的收人也是那么会事。哪有象你这样的人,连自己妻子在哪里工作也不知道。”欧阳芳菁说我知道了。这个星期六,我一定去趟水坑供销社。”章韵骊不好再说些什么,回她父母的艺术店中去了。
章韵骊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大姑娘,还没找到婆家。她长得高挑个子,脸庞白皙而缺血色,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温文尔雅。见人便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绽现出一种风流式的笑脸。她高中毕业程度,原是霞北镇地毯厂的设计员,曾多次到杭州省城里去学习地毯设计,也曾获得过国家级地毯设计奖。最近,她辞掉了地毯厂设计员工作,租了间她父母艺术店对面街道上的一间房子的二层楼,把一张床摆放在二层楼中央,央了一个教美术的小学教师来指导她画素描。据说,她学习素描的目的是要考上美术类大专。欧阳芳菁知道她对画画的技术早已过关,她考不上大专的症结所在是文化课还不到位。在欧阳芳菁的眼光里,章韵獅与其说是在租房里央人学习美术,倒不如说在租房中择偶。欲知端的,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