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记忆中的童年故乡的竹园呢？那些小竹子叫密竹，一根根翠绿地簇拥着，这是田野上的绿色的方阵，也是我弱小的灵魂的栖息之所。那时，我放一只羊，背着羊草筐把这只白色的小山羊牵到竹林里，我靠着竹根想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自己对自己说我应该长出翅膀，太阳落山的时候，我牵着小羊回家了。天一黑母亲便不让出门。
在我远离母亲之后，牵挂的丝线折断了，我要夜行。
没有小竹子只有粗壮的毛竹。和我一样，竹子也老了。我最惦念的是那一只白色的小山羊，它那么温顺，我到底也没有看见它长出两支长长的犄角来，它的眼神会使你想起乡村里某一个脾气很好的姑娘，它对饥饿的反应也只是“咩咩”地叫几声，有一天系在它脖子上的绳子断了，它走到门口看着我，等待着我用另一根绳子把它重新牵回羊棚。
我一边走路一边想，这夜晚是多么寂静，把回忆的思丝抛向漂移在月亮旁的云端，那一朵云像一只小船……
我最后也没有想明白这一只小山羊的下落，好象是卖掉了，也好象是过年的时候杀了吃了，反正我吃过红烧的羊肉，一大锅小青菜一起烧，喝着大碗的糯米酒。显然不是我杀的，但，我一定在旁边看着，小山羊也一定看着我，看见残忍的时候也就是学习残忍，母亲不让我看杀羊杀鸡可是我已经看见了，血是红的，滴在一个瓦钵里，凝固后烧汤吃加上豆腐说是红白豆腐汤，吃进去了残忍也会吐出来残忍。
我在梦里见过小山羊，它照例不说话，那一根绳子又断了，它等着一根新的绳子，我以为小山羊回来了，天亮了，墙角上是一小堆被我啃嚼过的羊骨头，后来又角羊骨头换了5分钱。
不知道为什么今夜会想起小山羊，那个古堡和尸骨已经离我很远了，最难冲出去的是自己手筑的篱色一因为我们已不再真诚。
我知道今夜的月为什么那样明，那是天上点着的一盏灯，在这灯下能看见自己的心和心上的垃圾，月亮里有二个小小的白影，人说是白兔我说是小山羊。
我知道我无可救药，因为我吃肉吃得太多，并且已成了我自己身上的肉，虽然我决心忏悔，我曾伤害过生命！
水能洗尽手上的血吗？
月亮从一朵白云钻进了一朵黑云中，森林的影子在风的催促下向我扑来。
老虎呢？
狮子呢？
山羊，你什么时候也能学会吃人？
我走着。
我知道，前面是我和别的人为我们自己挖掘的沼泽和陷阱。
小白花睡着了吗？
1987年9月于福州旅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