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韵珍也坐了下来,她淡然道,地瓜你说话要有良心,我们对你怎样你心里明白。老太太插话道,地瓜这几年很辛苦,也很努力,他再有错,也不能随随便便让他走,这么大的事,不能由你来决定的,都没跟我说一声。见老太太对自己有意见,安韵珍不想多说了,她知道说多了也没用。地瓜这下便嚷开了,二龙是什么人,到家里避过几次难就亲得不得了,成亲人了,还没死阿秀就哭得要命,他不见了就要让我走?要是我不见了,你们会高兴得开庆祝音乐会吧?真是气人。
不看僧面看佛面,谁也别想让地瓜离开!老太太被地瓜一番话说动了,她有意无意地盯了安韵珍一眼。安韵珍想,地瓜这种人可悲就可悲在永远不知道自己的错、错在哪里,他待在家里才是祸害。
地瓜这时凑近阿秀小声说,看见没有,现在晓得了我在家里的地位吧。别拿一个二龙来压我,别以为你救了维娜你就是佛是神了。
阿秀明白这一切,她根本不是地瓜的对手,终于低下了头,说了句,不要说了,是我错了,我要去救二龙,我走好了,我给家里增加麻烦了,对不起。说完转身就走。
老太太有些看不明白地问,她这是怎么了?非要去救二龙,二龙难道没有人去救吗,我就不懂,你们都为什么对二龙这般上心,他到底是什么人?
安韵珍回道,他是英雄,是打击日本人保护民众的人,是爱国青年。他在我们家被抓,我们得弄清楚,再想办法去救人。安韵珍还在心里说,他还是您的亲孙子呢。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唉,这样的好人栽到日本人手里真是可惜,前世造了什么孽啊。地瓜一听越发来劲了,是啊,这都是前世注定的。老太太附和道,不是我说,自从阿秀进了家门,家里就没安静过,现在外面这么乱,家里不能再乱了。
什么乱啊?正说着,老太爷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地瓜见了有些紧张,他晓得老太爷一向的态度。便说,没事没事,三姑婆说外面乱,让我们小心些。安韵珍打了圆场,阿爸,我们刚才聊外面的形势哩。
这外面的形势嘛,不说都晓得, 日本鬼子强占我们的地盘,你们几个还能有办法赶他们走?老太爷像在说笑话。地瓜一听笑了,姑丈公,您这不是跟我们开玩笑嘛,我们哪里有那能耐让日本人走,最多也是顺着他们。
你说什么?顺着他们?老太爷的眼睛瞪圆了,老太太打了地瓜一下,说,他这张嘴,就是改不了。老太太不想跟老太爷理论,怕惹他上火,便转移话题,顺便挑挑安韵珍的刺,便说,这几年家里进进出出的人多了,得把握好,以后啊得先把八字属相拿过来算一算,看与我们龙家合不合。
安韵珍当然是听明白了老太太话里的意思,想了想平静地说,以后注意,妈,我回房去了。这事听您的,我没意见。
这时候,阿敢一步跨进来,他有些不平地说,老太太,这件事我觉得……安韵珍示意阿敢打住,老太太看了阿敢一眼,心想他也是安韵珍请来的,当然会站在她一边说话,于是直言道,以后家里的事都得我和老太爷定了再说,大事小事都得通气。
地瓜给老太太加了茶水,老太太转过身对他小声道,以后啊你别跟那些日本鬼子来往。地瓜点头道,晓得晓得,不会的,您放心。还有啊,家里盖房子的事,我想尽尽力。老太太顺口说,也是,让你做花匠也是委屈了你,其实你还是有些脑子的,回头我给你山叔说下。地瓜笑了,我就晓得三姑婆您会为家里人着想。
老太爷看不得地瓜那讨好卖乖的样子,便问,地瓜想干什么啊?老太太说,地瓜是好心,他想多做些事,不然呢只做花匠也太可惜了。没想到老太爷却冷笑一声说,不可惜,做什么都一样,重要是看他适合做什么。
地瓜一听急了,姑丈公,没让我做,我哪有机会啊,做了才知道我行不行吧?出国留学做生意我做不来,可是在家里干点别的是完全可以的,我都干花匠这么久了。老太太道,说得也是,都说他不行,又不给他机会,让地瓜试一试不行吗?老太爷很响亮地喝了口茶,便推托道,这事我也管不了,现在生意上的事都是博山在弄。
我们走吧。安韵珍把阿秀和阿敢叫了出来,阿秀闷闷地想,离开龙家的是不是应该是我?
4
回到主楼客厅,安韵珍坐下了,她思绪很乱。一会儿却见阿秀拎了包进来,只见她说,太太,对不起,我想,我应该走,不连累你了。让你为难。我,我有罪。
安韵珍轻声叹道,不要这样说,我们都是罪人。可是我不晓得你为什么要走?这与你没有关系啊。阿秀想到地瓜就生气,便直言道,我不想再看到地瓜。安韵珍摇了摇头说,真是无奈啊,你看地瓜那德行,他脑子装的是贪婪、嫉妒、 自私,他的心是阴暗的。阿秀坐在安韵珍身边说,谢谢您救了我,让我在你们家过好日子,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您,以后,以后我会常来看您的。安韵珍一听这话,眼眶有些湿了。她不舍得阿秀离开,但她眼下说不动阿秀,也许她在外面更自由些,也只好让她先出去缓一缓。说完起身回房拿了银元放在阿秀手里,这些你用得着。
晚上,阿秀先去跟阿敢道别,阿敢觉得自己没能救出二龙,难为情地说,怪我没用,什么都帮不了你。不过你放心,我会想办法。你出去一定要小心,有什么困难得告诉我。阿秀接着去了维娜房间,维娜也在生地瓜的气,说,没想到他干出这种恶心的事。阿秀道,算了,这就是二龙的命,我也认了。维娜,也许吉人自有天相,二龙不会死的。不管如何,阿秀,我俩都是好姐妹。维娜拉着阿秀的手说,你一个人在外什么都不方便,需要什么尽管说,一定要保持联系,希望你早些回来。阿秀点头说,多谢了,我不会走远,放心。
第二天一早,阿秀最早起床,带上安韵珍和维娜给她的钱和物,悄悄开了门离开了凤海堂。
就在阿秀离开龙家的第二天,周管家才醒过来。地瓜后来去了医院给他吃了使人长期昏迷的药。但醒过来的周管家却不会说话了,他哑哑地叫着,安韵珍看着心疼,周管家示意她拿笔来,安韵珍明白了什么,周管家便在纸上写下了“地瓜汉奸”这四个字。
阿秀这时去了教堂找威约翰牧师,她想继续在他家看孩子。威约翰牧师微笑道,我的孩子现在大了些,他妈妈也来了中国,不需要请人照看了。要不这样,我帮你联系救世医院,那里可能需要人手。阿秀感激道,那太谢谢了,我想还有一事想请您帮忙……不等阿秀说完,威约翰牧师说,我知道,是二龙的事,我也着急,我找日本人谈过,他们现在不肯放人,还得再想办法。
阿秀在救世医院做洗衣工,这让她感觉又回到了从前。
不久,地瓜凭着有老太太的袒护逼安韵珍将盖房前期筹备款划了一部分给他。虽然只是一小部分,但地瓜觉得自己赢了第一步,可以放开手脚用这笔钱,顺便也可以捞上一点油水。安韵珍知道老太太对地瓜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明知地瓜不能胜任,但让他从中获得好处这是明摆着的,安韵珍不想把婆媳关系弄僵,这么多年维持的和谐不容易,这样婆婆心里也高兴,地瓜算是小人得势,如果他不行, 自然撑不了多久的。所以,安韵珍对婆婆说了几句客套话,她微笑道,阿姆,地瓜来我家之后,是我照顾不周,惹了他生气,请您老人家原谅,今后您放心,地瓜会心想事成的,现在让他参与到房产建造项目中来,他手里多多少少也有些权,但愿他好好使用,相信他能做好。安韵珍并不想将周管家写的纸条拿出来,她想汉奸能有什么好下场呢,就让他自生自灭吧。只是周管家的病,要想方设法治好才是。
老太太听了,自然是高兴,认为安韵珍说得有理,便交代说,这就对了,是啊,好好培养他,他人还是很聪明的,学一学也就会了。家里要帮手,家里有人何必去请别人呢。安韵珍点头称是。
不过,老太爷对这事很反感,还说了几句安韵珍,这么大的事你让地瓜去做,他只是一个花匠,从来没有管过钱,你让他去……安韵珍知道公公错怪了自己,便说,不是我的主意,我也没有办法。老太爷生气地说,虽说是举贤不避亲,但是他地瓜根本不行,前期跑关系,搞协调,做方案,事多着呢,他懂吗,就他那言行举止,谁愿意跟他打第二次交道,真是乱了套了。
安韵珍怕公公发火又让婆婆生气,便劝道,我看先试一试吧。老太爷一挥手,不行,你去,去再找个主事的,最多让地瓜跑跑腿,是什么人做什么事。实在没人,我来。傲为凶德,惰为衰气,二者皆败家之道。这个你应该懂。
安韵珍在电话里问过龙博山之后便请来了留洋回国的李工程师,这天地瓜一见他来到家里,一脸不乐意,心想让个人管着自己不舒服。安韵珍介绍他进来时,地瓜歪着脑袋,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李工程师倒是十分谦和,微笑着说,请多关照。地瓜真以为让他关照了,便问起李工程师来,你喝了几年洋墨水吧,我们家老太爷是想盖洋房,你应该心里有个谱吧?
李工程师点头道,在鼓浪屿建房子,都以别墅为主,不过,我想,也可以中西结合,就像你们家一样,既有西方风格,又显闽南风情。
安韵珍说,是啊,来这里定居的人大多是华侨,他们就想要这样的房子。地瓜装着很有经验的样子说,那你得先把图画出来。先去看地方?
接下来地瓜陪着李工程师忙乎了一些天,李工程师对他哭笑不得,不懂还乱指挥,还在背后说李工程师不是,李工程师明里不说,心里想为何龙家在国外的两位少爷不回来一起做,而让这么一位下人帮倒忙。而地瓜在安韵珍面前有时叫苦,有时喊钱不够花。老太爷总是说不要理他,不要把他的话当回事。
安韵珍实在生气,心想,你把钱都花哪里了?后悔不应该将钱交给他管。现在想要回来都难,地瓜是有进不出的人,他将这钱还花在了窑班里。这是安韵珍没有想到的,她气不过将这事告诉了老太太。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要问问清楚,有些事也怪不得他,这么大年纪了,老婆都没娶到,也难为他了,唉。老太爷听了火又上来了说,他娶不到老婆,怪谁,怪他自己,谁愿意跟他过?拿了盖房的钱去缥,像话吗?安韵珍不再作声,只是她吸取了教训,不再给地瓜太多信任。
5
这天地瓜陪李工程师出来,顺便到了阿秀所在的医院,他跑到阿秀面前吹了一通牛,阿秀,我在忙房产工程的事,特意来看你一下,你真是蠢,跑出来干吗?想回去吗?想就跟我说一声,我现在在家里也算是说得上话的人了,钱都是我管了。你回来,那个二龙不要想了,是死是活难讲。啧啧。
阿秀不相信他的话。地瓜拍拍上身说,你看,我这套西装合身吧,找陈裁缝定做的,以后,也让他给你做几身好看的旗袍。阿秀过了好半天才说,你走吧,我在忙。
李工程师转眼不见地瓜,心想怎么走开也不说一声,这人太不靠谱。他站在医院外着急地叫地瓜名字。地瓜应着,冲了出来就说,叫什么啊,跟我老婆话还没说够哩。李工程师问,你老婆在医院上班?地瓜道,是啊,平时她很少回家,当医生的,夜班多嘛。李工程师也不多问了。
阿秀天天想着二龙,夜间便跑到日本领事馆前面等着,明知道是白等,但她总感觉二龙会出现在眼前。
这晚,阿秀刚失望地从日本监狱外面回到医院,突然听到有几个护士在小跑着,一边跑一边说,快,到急救室去。血不够了,怎么办?
阿秀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人在急救室,她不由得跟上她们,来到急救室门口。这时她一眼看见了老太太和安韵珍,两个人都是很着急的样子,老太太流着眼泪说,快点啊,没血怎么办啊?安韵珍说,别急,医生在想办法。
阿秀扶住老太太问,家里出了什么事了?安韵珍看见了阿秀,说,是老太爷,在抢救。阿秀着急地说,需要我做什么,刚才听她们说血不够了,可以抽我的。等下。阿秀说完跑开了去。她是去找医生抽血了,但她的血型不符,阿秀急得不知所措,突然她飞快地跑到了洗衣工住室,她一一叫醒了所有的杂工,大家醒醒,我有事求你们帮忙。我的救命恩人现在需要血,可我的血型不符,我想请大家帮帮忙,求求你们了。有的人没有反应地问,怎么回事啊,我们饭都吃不饱,哪来的血捐出来。有的见阿秀着急的样子,说,试试看吧,阿秀,病人在哪儿?
阿秀带着几个女工一路小跑。阿秀一时觉得肚子有点痛,她停下来,放慢脚步,有几个洗衣工排队去抽血了,阿秀心里好一阵感动。
阿秀进老太爷病房时,老太爷还没醒过来,阿秀一直陪在他身边忙前忙后。安韵珍说,阿秀谢谢你。你没事吧?
阿秀摇头,老太爷没事才好。等老太爷清早醒过来的时候,老太太坐在他身边说,老爷子,你可不能出事啊,以后你再也不能喝酒了,这次多险啊。
安韵珍这时发现阿秀不见了,便对老太太说,阿秀帮了大忙的。
老太太回过头说,她人呢?是啊,这孩子也算是有良心,我们没白疼她。正说着,阿秀提着早点进来,说,太太,这是医院食堂的馒头,你们吃。
安韵珍一边吃一边说,阿秀,你在这里好吗?我都不晓得你在这里做事。老太太道,这里哪有家里好啊,让她回来,家里需要人手。安韵珍高兴坏了,这正合她心意,便马上说,阿秀,听见没,老太太都说了,让你回去。还不快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