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45年,盟军飞机频繁地来空袭,在海上轰炸日本船只。这时的天空布满了浓浓的烟雾,鼓浪屿海面开始摇晃了,像只快要沉下去的船,凄厉的警报声、爆炸声震耳欲聋。不过,街头巷尾却在兴奋地传播一个好消息:鬼子快完蛋了,天就要亮了!
维娜和阿秀这天带着孩子们刚到家门口时,突然一个日本兵拦在她们面前,阿秀眼里满是仇恨,她对那日本兵说,你想干什么?抓了大人还要抢小孩吗? 日本兵是个中年人,他蹲下来摸了摸丽抗的头,笑了一下。维娜紧张地说,小孩子不听话,我带他回家。
日本兵微笑地看着丽抗,把她抱了起来,说,我女儿也这般大。说着,便掏出几粒糖放在丽抗手里,然后他湿润着眼睛对维娜说,我要回家了。看着那日本兵走远,维娜喃喃道,他们如果不在战场上死去,就得自杀,最后是不可能回到家乡的。阿秀道,那也是活该,谁让他们出来杀害中国人。
日本人进人鼓浪屿之后,就强迫学生开始学日语。龙隆在上日语课的时候,因为痛恨日本人不想听课,便开始捣乱,他把教材扔在地上。 日语老师便叫几个高大的同学走到讲台上,用柔道把龙隆摔倒,不等龙隆站起来又把他摔倒,这样杀鸡给猴看。龙隆知道没办法正面对抗,后来,他想办法带头和同学们一起改唱日本歌,故意把歌词读歪,如,某西呀蟾西亚酶呀哈大哈,闽南话谐音就是,你老婆死啦,祖母死了,惨得连你的婆婆也死啦。
龙隆上学要经过日本领事馆,门口有日本卫兵,要给他们行礼,不行礼就会被打耳光,被骂“八嘎牙路”。那天龙隆想悄悄溜过去,结果还是被叫住了,龙隆不肯行礼, 日本卫兵便拿着枪对着龙隆,嘴里还骂着八嘎,龙隆跑了几步,还是被抓住,挨了几耳光。
龙隆回到家里,把这事告诉了阿秀,他哭着说,妈,今天日本鬼子打我了,好痛。阿秀拉着龙隆说,打哪里了啊,为什么啊?龙隆说,我经过日本领事馆的时候,他们要我行礼,我没有,他就过来打了我几个耳光。阿秀摸着龙隆的脸说,以后你绕着走。龙隆说,要是阿爸在就好了,他们就不敢欺负我。
阿秀鼻子一酸,将龙隆紧紧抱在怀里。
2
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前夕,左千立即行动起来。这天中午,左千带领部队的人来到了鼓浪屿,他一人单独行动悄悄进了凤海堂,他是专门来看维娜的。阿秀给他开的门,左千一进来,便直接往维娜房间走,阿秀不放心,便跟在了后面。维娜正准备午睡,听见左千在说话,呵,许久不见,维娜小姐可好?哦,是向夫人。
左千的突然出现,让维娜着实一惊,但她表现出木呐的表情,说正要休息。左千自顾自地说,那打扰了,这日本人不滚,我们还不敢上岛啊,这不,来鼓浪屿,我第一个就来看你了。
左千见到维娜,还是有一种想亲近的感觉。虽然他早娶了老婆,维娜也结婚生子,但他在心里却想着将维娜纳妾占为己有。 日本人占领鼓浪屿以来,他再没敢过来,但心里仍然不甘心,一是对日本人不甘心,二是对维娜不甘心。
阿秀站在维娜身边,维娜也不请左千坐,心想这时候跑来干什么,也不怕人家烦。左千一手摸着腰间的枪,一手撑住桌边,眼睛死死地看着维娜说,我是来告诉你们的,不用害怕了, 日本人马上要滚蛋了,听说没有啊, 日本人这就要投降了!维娜厌恶地扭过头去,心想这个人很久没见了,怎么又出现在眼前?什么好消息只要他说出来,都没办法高兴。阿秀禁不住问了一句, 日本人真的要跑了?左千道,我的话还会假吗,我几时骗过你们?维娜还是不作声,这让左千觉得很没趣,他停了半晌,一挥手道,好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办,先告辞了。
等左千下楼走到院子里,安韵珍笑脸送上来应付地喊着左团长请坐请坐。这才多少挽回了他的面子。安韵珍让阿秀给他倒水,左千道,多谢夫人,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这日本人要投降了。
安韵珍会意地点头。左千坐下来说,只怪我们无能, 日本人都到凤海堂楼顶上拉屎了,可恶得很。你们家都是几个女人,哪能扛得住,唉,你们受了委屈,我得想办法弥补啊。哦,对了,维娜现在身体怎么样啊?她好像不太精神的样子。
安韵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便说,维娜还好,就爱清静,子豪在国外,一双儿女在身边,这不是婆家娘家离得近嘛,都照顾得很好。
左千又明知故问,你女婿还在国外,一直没有回来?
阿秀插了一句话,向子豪在英国哩,常来信。
安韵珍微笑道,哦,子豪呢,先是在英国念书,后来留在那里教书。抗战时期,是回不来的。
左千把腿跷起来说,哎呀,这也真是苦了维娜,你说一个女人家,老公常年不在身边,这日子怎么过啊?不过,如果需要我帮什么,尽管说。我起码也差点是……是你们家女婿嘛,就当女婿用,无妨无妨,我乐意着哩。
不用不用,你那么忙,哪能给你添麻烦。安韵珍说完,左千便起了身,阿秀送他到门口,说了声慢走。
这天左千参加完受降仪式,又来到了凤海堂。见维娜在,左千很兴奋地讲述他所看到的日本侵略者宣布无条件投降的情景。他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激动地说,驻厦日军司令原田清一派海军大佐和日本总领事馆书记,一共六个人到石码向中国政府请降,我还参加了受降仪式,两千多名受降日军到场啊,原田清一在受降书上签了字,场面很让人振奋。还有啊,在鼓浪屿海滨旅社,中国军队的将领也举行了受降仪式。
安韵珍点头说,是,我们晓得的,听说这是抗战胜利后厦门最高级别的受降典礼。阿秀听得也很兴奋,太好了, 日本鬼子终于被我们打败了,再也没有人来欺负我们了。
老太太这时突然叹了口气,硬咽起来,可惜老太爷没有亲眼看见日本鬼子投降,他死得好冤好惨啊。
维娜一声不吭地坐着翻一本《凝听音乐》的书,左千看了她几眼,又开始吹自己的功劳,但无论他说什么,维娜似乎都没有反应。看着维娜对自己这种不冷不热、无所谓的态度,左千真是无可奈何,又恼怒不安。当左千走到她跟前时,维娜合上了书,左千压低声音说,如果我当时狠心点,你就是我的人了。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维娜这才笑了笑说,没事的话你可以离开了。
离开?左千一听这两个字就恼火,他提高嗓门道,龙维娜,离开,谁离开? 自从我认识你之后,听你对我说得最多的两个字就是“离开”,离开可没那么容易,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以后都是我们的天下!
3
抗日战争结束后,威胁中国和平发展的外部因素开始减少,抗战中出于共同目标而隐藏于中国共产党与中国国民党之间的矛盾开始浮现。在这个背景下,左千接受了新的任务,他得为老蒋卖命。
这天晚上,维娜刚给孩子洗完澡,阿秀跑进来说,不好了。维娜擦完手说,阿秀你别吓我啊,又怎么了?
阿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左千,左团长在抓共产党了,听说有人被杀了。维娜本不想听人提起左千,但她还是气不过,板起脸说,翻脸不认人了?他疯了吧!
左千现在每天威风凛凛地在岛上抓人,偶尔会在凤海堂歇脚。这天晚上,维娜和阿秀正在客厅教孩子写字。左千正好边骂边进门来了,他把帽子往地上一扔,气势汹汹地说,妈的,共党的地下组织猖狂得很。阿秀听了心里一紧,想问什么却不敢开口。
这时左千双手叉在腰上道,我们会加大搜查,鼓浪屿就巴掌大的地方,共党能躲到哪里去?躲到海里老子也要打死他们再喂鱼!
维娜见了他更加反感,便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共产党不是与你们联手抗过日的吗?!
左千正在气头上,一挥手,放肆!敢这样跟老子说话?!说得维娜也来了气,别在我的面前充老子!
阿秀这时想的是二龙,二龙现在就是地下党,那不是有危险吗?以前日本人要杀他,现在没想到国民党也要杀他。左千这个人信不得,打跑日本鬼子,现在又要打自己人了,他竟然是这种人。
左千又把嗓门提了起来,这楼里面以前藏过共党,现在得好好搜一搜。
维娜知道他是无理取闹,便回道,你什么意思?
左千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意思,以前是抗日,现在不是了,你懂个屁!维娜也叫起来,我就懂你妄自尊大,忘恩负义。
左千一听火了,破口骂道,你说什么?!当初不是姓向的娶了你,你现在就是老子的老婆,起码你就不是个寡妇。维娜大声道,向子豪又没死,他好好地活着!你别胡说八道!左千把枪重重地朝桌上一放,吼道,他死没死有什么不同,你不跟寡妇一样吗?他要是活着,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你白等了他这么多年还以为自己多么痴情,就是傻瓜一个。左千说完拿起枪大步向门外走去。
阿秀走过来劝道,维娜,你不要跟左千这种人说什么,他是不讲理的人,说不清楚的。维娜心里恨恨地说,是啊,他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感情,他是个大老粗。
深夜两点,阿秀在后院树下等二龙,她心里着急,左千好像发现了二龙,在打探他的行踪,本来阿秀想出去通风报信,但已经约好与二龙的会面时间,她不敢离开,只好等着。等二龙跳进院子里,阿秀急忙说完将他推走,快,快走吧,赶紧离开鼓浪屿。二龙还没来得及走,就听到了门响的声音。阿秀拉了二龙一把,不好,快,先上陪楼。刚安顿好二龙,阿秀转身正要下楼,左千已经站在了她眼前。她支吾着,左团长这么晚来,找,找我有事吗?阿秀紧张的表情左千早已看在眼里,他说,没事,刚审共党回来,累了。
等左千走了几步,他又折回来对阿秀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下楼。阿秀慢慢走下去后问,你不是累了吗,早点休息吧。左千道,今晚我和你聊共党,你看如何?
和我聊共党?我,我晓得什么呀。我什么都不懂。阿秀连连摆手。左千又笑了,你懂得太多了。要不,到你房间坐坐,给我泡杯茶,我们慢慢聊。说着拉着阿秀上楼,阿秀开了门之后,左千一屁股坐下来,看来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走。阿秀只得跟他周旋。左千自个儿抽起烟来,说,看情况,呵呵,看什么情况啊,我今天就想看看你这里的情况,阿秀,你是个明白人,在龙家也不少年头了,有些事你得想清楚,你说实话,我问你,假设,我说只是假设啊,假设共党进了你家门,你会如何做?是帮他还是帮我?
阿秀把茶水放在左千面前说,什么意思啊?我听不明白,共党怎么会到我们家来呢。
左千再次提醒她说,我是说假设的话。
阿秀“哦”了一声,我想不会来,你在谁敢来啊?
那好,我就说了,你比维娜觉悟高,我走了,你睡吧。左千拍拍大腿后起身,阿秀送他到楼梯口时,却听见一声响动。
谁!?左千掉头回房,立马掏出枪在房间里用目光扫着,又低头看了看,再用脚踩了踩。阿秀紧张地趁左千背对自己时顺手将一盆花搁在地上,说,哎呀,这花盆没放好,掉下来了。左千歪着脑袋看了看,掉在地上好好的?明明是你刚才放的!瞎说什么啊你?!说,共党是不是被藏起来了?记得你以前帮助过抗日分子的,有经验啊,哈哈。
阿秀一听急得日起来,没,没有啊。我们家哪敢有共党,这怎么可能呢?
左千笑了,想吓唬她,笑着说,我明白了,阿秀,你信不信,今天我就把那个共党给搜出来。如果搜出来,你怎么办?还是你自己主动让他出来为好,不然……左千说到这把枪举过头顶。
阿秀大声叫,没有。绝对不敢。她在想二龙一定听见了吧。
地下密室的二龙早已经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他拿着枪也随时准备接受挑战。听见阿秀的叫声,他意识到情况不妙,既然左千已经发现了,不如跟他面对面。这样想着,二龙掀开了密室的地板。
阿秀看见二龙,惊讶得差点要晕过去。左千见了,脸上布满了得意,他实在没想到是二龙,原来只是怀疑,现在看来是铁板钉钉的事。左千不明白二龙失踪这几年去了哪,怎么今天会出现在这里,他跟阿秀到底想干什么。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二龙肯定是共党,是个坚定的抗日分子。左千笑容立马堆起来说,看见没,主动送上门了。今天运气真好,遇上老熟人了。
阿秀忙说,哦,你们认得的,二龙他和我……左千接话说,和你怎么了,不会有私情吧,那我今天坏了你俩的好事了。对不住了,二龙同志。左千说着就要去握二龙的手。二龙握着枪对着左千镇定地说,你有事冲着我来。
左千笑起来,你这是,说话太不客气了,我冲你干吗啊?
二龙说,冲我是共党啊,你不是在抓共党吗?
左千说,共党还是敢作敢当啊。佩服。我们以前是同志,现在还是,你觉得呢?
二龙笑了,那当然啊,同志之间不会相互残杀,同志应该团结一致,同志应该共同抗敌,你说呢?
左千心平气和地说,我真不明白,你吃的苦还少吗?坐了那么久的牢,又死里逃生,命都差点丢掉,还有这样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