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弥补外婆对音乐的眷恋,我决定就在凤海堂举办一次音乐沙龙。
我向新老鼓浪屿音乐爱好者发出了邀请,其中有我在音乐学院的同学、朋友,更多是不相识的鼓浪屿迷、音乐爱好者,像外婆这样年过八旬的老鼓浪屿人也来了,国内国外的朋友都有。大家一起聚集,用不同的形式演绎对音乐的热爱。
这天,外婆坐在他们中间,被音乐包围着,她一直保持一种浅浅的笑容,醉在琴声里,醉在温暖的回忆中。沙龙结束前,外婆情不自禁地站起来,我担心地扶住她,问她需要什么,外婆点点头,对我说,我得弹一曲,得弹一曲。客厅和院子里坐着的客人鼓起热烈的掌声,让外婆更加兴致勃勃。只见她优雅地坐在钢琴前,先是闭目凝思,然后一双满是皱褶的手放在琴键上,她的眼神开始定格。瞬间,行云流水般的琴声从她手指间溢出,似乎催开了满屋的花香。整个凤海堂沸腾了,外婆连弹了好几曲,她把柴可夫斯基、海顿、莫扎特、贝多芬等世界古典音乐大师的作品都一一展示,这时的我脸上满是无法掩饰的感动的泪水。
有一天外婆把隆舅舅叫到了跟前。隆舅舅站在外婆面前,非常恭敬地问,您找我有事?外婆看着隆舅舅好半天才说,龙隆,凤海堂不能空着,要住人,不然会发霉。家里人不去住,都要离开鼓浪屿,我呢,年纪大了,不能住了。你看着办吧,改造也成,租出去也行,就是不能卖。还有,陪楼不能动。
龙隆明白了外婆的意思,想了想说,知道了,我来运作,您老放心。不多久龙隆就拿出了方案,把外婆和阿秀共同住过的凤海堂重新装修,变成了特色的家庭旅馆。只有陪楼没有动,阿秀的房间还跟以前一模一样。
外婆知道后,满意地点头,龙隆这孩子就是懂我的意思,我应该去陪阿秀去了。
外婆离世之后,龙隆在厦门买了墓地,把祖外婆、外婆、外公、秀姑奶奶、二龙全都合葬在了一起。这年清明节,我陪隆舅舅来到墓地,在他们的碑前,隆舅舅给他们每人献上了一束花。
而转过身,凤海堂却是变样了,变成了“怀念”家庭旅馆,廊道没有了,变成了一间间单身公寓;壁炉没有了,变成了一堵堵隔音墙;法式百叶窗没有了,变成了一扇扇铝合金窗。花园也成了露天咖啡厅。阳台上还可以放电影。不过院子里的玉兰树还在,凉亭还在,最主要的是陪楼还在。那些如烟的往事还在。
这个曾经有过羞辱和伤痛,有过荣耀与挫折,有过美丽与宁静的小岛,消失的或者留下的,都成为了不变的记忆。
鼓浪屿的迷人之处就在于,不随流水即随风。外婆常这么说。她是鼓浪屿的女儿,这座小岛用小资的情调养育了她,呵护了她。同样,外婆也用美妙的音乐回馈了鼓浪屿。外婆生长在这个美丽洋气的小岛上,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我时常这么想,外婆不生长在这里又生长在哪里?像她这样有小资情调气质脱俗的女人就应该生活在鼓浪屿才对。但是现在外婆走了,到了另一个天堂。
我时常会把外婆的鼓浪屿,外婆和阿秀的故事渗人到我的音乐里。这回从德国回到鼓浪屿,主要是受邀参加音乐会演出。鼓浪屿音乐厅经常举办国内外专业和业余音乐家、乐团的专场演出。音乐周已成常态,每个季节推出不同的音乐主题,这次我参加的是德国音乐周,还有一场在厦门的庆典音乐会。音乐会上,我演奏了《望春风》和《四季》,那是外婆和阿秀共同用一生演绎过的琴声,是她们共同诊释的命运之声。
隆舅舅观看了我的演出,他让我为凤海堂为陪楼写一首曲子。我默默地点头,陪他一同来到陪楼前。我问他有没有打算让陪楼变样,在我看来,神秘的陪楼没有了往日的神秘。
“怀念”鼓浪屿家庭旅馆开张第一天,就举办了音乐沙龙。这天我站在院子中间,拉响小提琴,脑子里闪现出外婆和阿秀年轻时亲切的笑容。
怀念的思绪再次把我带到了她们的故事里,那些久远的岁月是无数音符串联起的惆怅。
我想念外婆,也想念从前的鼓浪屿。
我也是鼓浪屿的女儿啊。
成熟的鼓浪屿,依然清新,魅力十足,虽然她的黄金时代过去了,但它永远都是中西交融最早的窗口。我以为,这座岛,对于我,是一份坚定的沉醉,是放不下的情慷。
走之前,我在外婆和秀外婆的坟前,拉了那首《望春风》,琴声穿越时空,她俩一定听见了我无法掩饰的怀念与悲伤。
阿秀这个住在陪楼里的女人,她的情感与我们龙家发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她的世界里装着龙家人的故事。那些如烟的往事里,还能依稀看到她的容颜。
陪楼已空,尽是怀想……2012年第一稿2014年10月改毕于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