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起耳朵又听了一会,终于没声音了,于是高兴的把衣服藏在单子下面,短笛偷偷塞在怀中,又换了个舒服姿势大睡起来。梦里感觉到似乎有一双手掐着我的脖子,在问我,“你是不是说谎了,你是不是真的睡着了?”猛然醒来却发现额角皆是细密的汗滴,我不由害怕的小声去喊雨嫣,不久只听细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却是水瑶发出的,“子西,你过来睡吧。我一个人害怕。”我明白这是水瑶为了满足我小小的自大心给我去和她睡的合理理由,我于是赶紧摸爬滚打地爬到她床上,缩成一团,小声地问,“水瑶,你怎么没有睡?”我其实很想说,刚刚我都听见她的鼾声了,莫非被我惊醒了,可是一向睡的最沉的水瑶似乎不像是随便可以半夜清醒的人。
一时听不见水瑶的声音,错觉是否刚刚是她的呓语。只感觉脸上有水滴在流,一开始我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人中,确认了不是鼻涕后又摸了摸脸,借着微弱的月光方发现水瑶的脸上已是晶晶亮一片。水瑶,她在哭。虽然水瑶很爱哭,今晚晚上又哭了一次,但是我知道这一次是不同的,因为水瑶这次是安静而无声的苦,小小的肩抖动着似乎承受着无尽的压力。
月光透着竹篾纸洒落进来薄薄一层的暖色,夜里沉静的很。
我抱住她,在她的背上轻拍,什么都没有说。水瑶也在被子里面抱住我,泪水湿透了我刚换的里衣。“子西,我要嫁了。”愣了一会,我才反应过来,“许了人家?是……”想问问她是哪家,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水瑶和我一样大,还都没有及笄啊!古代女子摆脱不了的命运,就是,无论官宦人家还是黎民百姓,女大不中留,许多优秀的小女子没有及笄却已经是媒婆踏破了门槛。而官宦人家中,又多以利益联姻、政治婚姻居多,怕是水瑶哭成这样与我猜的不相上下了。
她哽咽着,“是柳家的……”
柳家的,柳家的……天下那么多柳家,我很想去说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个,但是我不可能不知道。
就在我们入宫伴读的那一年,有一件惊动云城的事发生了。柳家本是平常商户人家,却在一夜之内几乎垄断了所有云城食粮,至此云城乃至全青国的粮运似乎都一一被柳家笼络,后来发展到粮盐也由柳家一并受管。柳家的地位日益攀升,从小小的商户到今日的柳府,其过程一直是世人茶余饭后所津津乐道的话题,可人们传说中来传说中去却理不出柳家如何平步青云、富甲一方的头绪。一夜暴富的事不是没有听过,但是这样手段了得的角色怕不是一般的后台可以支撑。柳家就像一株藤,慢慢地绕树生长却忽然的一天攀上最顶,勒住了大树青绿的咽喉。而世人想脱离柳家的财力受制时,却是动也不能,因为那一年,也是粮食欠收、国库半空、边关告急的那一年,陆伯伯急赶回韶关,所有财力却是一半都由柳家奉出。如此的为国为民所想,惊动了云城上下,当今圣上御笔一挥,赐下了“天下第一仓”的美名来又赐予柳家“世家”称号,也算有了一份得体响亮官职。
如此说来,嫁得柳家倒是一个不错的归宿,“天下第一仓”的儿媳似乎比一些中途没落官宦子弟家的妻妾更来的实际些。然而水瑶,这样哭,又不无她的道理。柳家昌盛,柳家当家的柳卫恒经商有道、护家有法、爱国有志,膝下只有一双儿女。柳卫恒早年丧妻独居多年,却深爱一双儿女,无论是贫瘠还是富有所有的一切恨不能都给这双儿女所有。传说柳卫恒的女儿柳暮婷能文会武,知书达理已经颇有云城美女之最的传闻,儿子柳暮云聪明睿智,器宇不凡,这一对儿女俊美的让云城的红娘都欲踏破了门槛。但是问题是,柳卫恒的儿子小柳公子却似乎十分不尽人意,传说刚及冠礼便喜于花天酒地,乐于流连女坊,至于调戏良家妇女之类的都只是小小儿戏等不上他柳大公子的台面去。试想连深入宫门的小紫丫头都对此深谙不已,世人还有谁不晓得这个名著一时的柳公子柳暮云呢!怕是上到官宦儿女,下到黎民百家的女子都要绕得这柳暮云行走了,可偏偏事与愿违,更是有许多莺莺燕燕环绕柳家大院前只为一睹这风流倜傥的柳公子一眼。单是去年年关,便听说有数位女子用血泪写了帕子,用飞刀钉在柳府门前,上书此生遇暮云无憾,非柳公子不嫁此类云云。
一个如此颇受争议的柳公子,无论其风流成性是否事实,单是这成日莺莺燕燕的骚扰怕是在柳府坐上一坐都不得清闲。此时水瑶的爹爹要把她嫁入柳家,却是一桩不耐思考的婚姻。水瑶还小,但是拥有着上一世记忆的我实在懂得,即使不懂得我也见得,如何是两情相悦、心意相通的美满爱情,如何是水火不容、性格相悖的不幸婚姻。我知道,我不能让水瑶就这样平平的嫁了,即使我现在同样还小,什么都做不得,但是,我无法这样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去莫名的葬送了自己一世的幸福。我不能,也做不到。即使被狗追咬十次百次,也换不得我最亲的水瑶了。
“子西,你在想什么呢?还生我的气么?”水瑶敛了哭泣,大眼望着我,“以后,以后我们就不能一起去偷东西了。”额,虽然水瑶这话说的很伤感,可是我听见“偷东西”这三个字确实是敏感了一下,不知道倘若别人听见了户部侍郎家的小姐和福亲王爷的女儿天天讨论着如何去小厨房“偷东西”,是怎样的心情。
“水瑶你别乱想了,也许只是你爹爹随口逗你的。”我摸摸她的头发,“我没生气,真的,我会轻功呢,那小恶狗打不过我的。”
“可是,我是偷听到爹爹与柳伯伯的对话的。是真的,爹爹一心向让我嫁入柳家去……”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我倒是有些不解,为何向来精明过人的佟侍郎叔叔非要把自己心爱的小女儿嫁到柳家,怕只怕,这柳家是真的的确不简单。
“没事的啦,水瑶,你别多想,我爹爹曾经还和陆伯伯把莫子东和陆采白指腹为婚呢,结果还不是说笑而已。”话了自己也明白,情况是不一样的,但是疲乏一天的我实在是动用不了什么可用的脑细胞来安慰水瑶了,一切只能等明日细细商榷。
水瑶晶晶亮的眼睛望着我,手拍着我的脸,“莫子西,你别睡呀。你说的是真的么?爹爹喜欢这样说笑小孩子?”我含糊不清地闭眼说,“嗯……睡吧……”许久偷偷睁开眼,听见了水瑶已经平稳地睡了,嘴角掩着淡淡的纹,眉心紧紧的皱着,我也终是抗不过困顿一夜无梦的酣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