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人虽然身着尼袍,一脸病态,头发也是蓬蓬松松地挽了个髻,几丝乱发旁逸斜出,还显得有些凌乱,却依然亭亭玉立,风神秀美,一双美目顾盼生辉,左耳边一粒小小的红痣,仿佛某种启示般,如影随形,不是秦剪剪又是哪个!
只是这个剪剪看上去年纪更小些,虽然看得出成年后的影子,身形五官却稍显稚嫩,似乎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简凝对着她的照片看了何止千百遍,每天绞尽脑汁地去找,到头来却成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要不是唇上还有没擦净的粥渍,她简直要大呼“见鬼”。
莫名其妙地穿越到一个另一个朝代的尼姑庵,而且变成了一直遍寻不得的秦剪剪,简凝大汗不止,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剪剪姐……慧澄师兄病了这么多天,还是很好看。”一向爱讲道理的小尼看来也被秦剪剪的风姿震慑,有些走神儿,站在身后由衷地夸赞,更印证了镜外的简凝就是镜中的剪剪。
“慧心……师弟以前一直叫我剪剪姐吗?”简凝已经知道小尼法号慧心,而那个该死的惠澄,就是自己。
“是啊,师兄难道都忘记了么?”慧心奇道。简凝耸耸肩,苦着脸,作出无比懊恼的样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大概是失忆了吧,反正这一病,好多事就都不记得了。”
慧心同情地点点头,继续帮助她回忆:“三个月前,师兄做男子妆扮,旅居庵中,还是我接待的。看你初来时的衣着,自然是出身显贵,待人却无比亲切,从不拿大,当时,师兄的神貌,不知羡煞多少……师兄师弟呢。”她面上一红,稍作停顿,似乎又沉迷于当时那个风采翩翩的少年郎。
“咳……后来,后来知道你是女儿身,大家更是都争着和姐姐亲近,连住持师太都经常和你一起谈经论禅。这里我年龄最小,就喊你剪剪姐,我的亲人很早就都……那时觉得真像有个亲姐姐一般,开心得很。我们经常一起偷偷地跑到山下摘野果野菜,师兄可是好眼力,采的蘑菇总是又大又好,所以我们的饭菜都很丰富呢。可是,就在几天前,住持师傅正式收你为俗家弟子,赐法号慧澄,想来,也是姐姐的意思,然后,你就突然大病不起了。这些,难道师兄都不记得了么?”
小慧心一边讲一边感叹,并不时用崇拜的眼神看着简凝,简凝大晒,心想,我怎么会记得,这些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可现在呢,就不好说没关系了,简直是有大大的关系。真正的秦剪剪是什么来历,居然女扮男装,后来皈依佛门,又突然大病,然后,自己就莫名其妙地穿越到她的身体里。可是,她去了哪里了,是在逃避什么吗?简凝呢,简凝又在哪里?现在这个躯壳,又真是一个叫慧澄的尼姑吗?
简凝想来想去,怎么都摸不着头脑,索性放弃。目前最要紧的先安顿下来,再做打算。自己对这个陌生的朝代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二十一世纪,既然借了秦剪剪的躯壳,不如就认了这个名字,这样也许更方便一些。
想到这儿,她亲热地拉着慧心的手,用万分诚恳的语气说:“慧心师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还真的不……忘记了,经你提醒,才又记起来一些,但还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来得慢慢地找人打听,先不管那个,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
她沉吟一下,看看慧心没什么反应,只是迷茫地点头,便接着道:“我在这个世界……这里暂时也没有别的亲人,你又没了父母姊妹,不如私下里我们仍以姐妹相称,以姐妹相待,你还叫我剪剪姐,我还叫你慧心妹妹,这样才更亲近些,你看好不好?”
慧心见她发自赤诚,而且正中自己的下怀,不禁异常惊喜,早把清规戒律抛到脑后,恢复了小孩儿本性,连连拍手叫好:“好啊,好啊!本来我也很不习惯,叫师兄总觉得生分,还常常会叫错,姐姐放心,我一定保守秘密,我们拉钩!”
简凝——剪剪笑着伸出右手,和慧心的小手指勾在一起,心里莫名地涌过一股暖流。这个女孩儿天真烂漫,心底纯良,自己真得了这么一个妹妹也是件喜事。可是,想到外面的世界现在还是未知,而且,以前的剪剪到底是什么身份,来这尼姑庵做什么,有什么目的,以后的自己到底命运如何,是福是祸,都很茫然,不禁有些气馁,脸上笑意渐渐隐退。
“当!当!当!”,远处传来三声沉闷幽远的钟声,看来是某种集合的信号。慧心手脚麻利地收拾好钵盂碟筷,又变成了小大人,脸上放出郑重的样子来:“姐姐,庵里鸣钟用斋了,你安心静养,凡事小心,不可操劳,以免亏了气血,我明天再来看你。”
剪剪心头又是一热,笑着点点头,起身送慧心出门。
剪剪在禅房安心休养了几天,得益于小慧心每天送饭及时,照顾周到,而且庵堂建在山上,空气自然新鲜,吸一口气都觉得神清气爽,比起之前自己生活的现代都市更适合静养。虽然顿顿都是粗茶淡饭,身子比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好了很多。
更令人惊奇的是,虽说古代物质匮乏,更兼是尼姑身份,可吃的东西也不过那么几样,厨房的那位静空师傅好像位魔法师,每天的粥菜都能保证不重样:第一天是七宝八味粥,据慧心讲也称七宝素粥或七宝粥、五味粥,想来都是简称,用料却很实在,第二天是栗米粥,第三天是糖豆粥,第四天是糕粥,这两天分别是馓子粥和绿豆粥。
剪剪记得自己曾看过清朝袁枚的《随园食单》,据袁说过:煮粥看似简单,其实很要求功力,光见水不见米不是粥,光见米不见水也不是粥,真正的好粥要煮得软硬适中,水米交融,浑然一体。如果以此为标准,这位静空师傅的成品质量完全符合要求。
更难得是的配菜,虽然简单,却每天不重样:七宝粥就配青皮萝卜、冬苋菜,栗米粥配清炒野菇、盐水白菜,糖豆粥配水腌葫芦、干切笋脯,糕粥则是腌藕和茭白来配,馓子粥就有野山菇和香菜芯,绿豆粥自然是清炒丝瓜和凉拌苦瓜。
有了这么一位大厨精心调配,剪剪的一日三餐虽然缺油少盐,却胜在清淡新鲜,而且绝对的绿色食品,不含任何人工激素,正对了年轻女孩儿的胃口。
这天她偷偷拿出镜子看,觉得脸色已经完全恢复,几乎看不出一点病容,就嘱咐慧心不要送了,把病号饭退了,她听到钟声也和她们一起去茶室用斋。况且每天让一个小妹妹照顾,总有些不好意思。
慧心听了把头摇成拨浪鼓:“这可不行,你身子本来就娇贵,又是大病初愈,怎能同我们一样,一日两餐,麦饭胡饼的干咽,一点油水也不见,岂不是又要把病魔招回来!况且,静空师傅都还没说什么,姐姐自己着的什么急!”
“一日两餐?噢买糕的!”剪剪大叫出声,也顾不上“身子娇贵,大病初愈”那些听起来让人很折阳寿的话,她本来在二十一世纪就是劳动人民好不好,虽然工业高度发达,也不用干什么力气活,“身子娇贵”这四个也绝不敢当的。可是一日两餐,还没有油水,叫她这副吃惯了中式小炒洋式快餐的胃怎么受得了!
所以,还是要回去啊!绝不能留在这万恶的旧社会,绝不能留在这要饿死人的尼姑庵!可是,怎么回去呢?!
小慧心见她惊奇的样子,忍不住又掩口偷笑:“姐姐想吃糕饼?却要等到年节才行,平时都是麦饭。”见剪剪哭笑不得的样子,旋而收了笑容,又开始当老师:“姐姐病了一次,好多事倒都忘了。我们佛家讲究节食惜福,大多数寺庙都是一日两餐,除了皇家钦定的寺庙,得蒙恩宠,佛事也多些,才一日三餐。当年佛陀苦行六年,日食一麻一麦,终于在菩提树下悟到不二法门,我们佛家弟子自然要一脉传承,姐姐病前也倍加推崇的,怎么现在倒忘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慧心看来是被彻底洗了脑,这些经典故事,佛门梵语信手拈来,显得无比老道。
剪剪心里暗自腹诽,不知道以前那个剪剪是怎么过来的,这日子还真不是凡人过的。
她知道和慧心讨论正常的人体需得一日三餐、营养均衡、合理搭配无异于对牛弹琴,只好左顾而言他,转移话题:“妹妹,我觉得今天身上好了许多,也有精神了,不如你陪我出去走走,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去采些野菜野果,怎么样?”
她这几天只到禅房外头看过几次山景,因为顾忌在其他人眼里还是个病号,没到更远的地方去过,况且还有私心:反正自己这病号饭是迟早要推掉的,而且不住地在这里要住多久,早日采些野菜菌菇之类,晾好晒干储藏起来,等和大家一起吃糠咽菜的时候,也不至于一下子受不了。
“好啊!我收拾了碗筷,这就陪姐姐去,反正师傅也是特许我来照顾病人的,不用每天打坐念经。”小慧心顷刻间又收起一本正经的样子,恢复了顽皮的本色。剪剪心里暗笑,心里却着实地喜欢这个小妹妹。
当下两个人收拾停当,慧心又特意回庵堂禀报了住持,回来的时候在路上用榆木做了根拐杖,让剪剪拄着,自己却背了一个小小的竹篓,说是要顺便采些野花野果,剪剪点头称好,两人相携着走出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