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进京，首长一定还会接见他们的。他无论如何要向首长讨一张名片。这是他的最现实的梦，比那些奖牌证书还重要，否则无法向父老乡亲交代。
果然，首长接见了他们，也自然接见了他二狗。
二狗又递上自己的名片，首长接过，笑说认识认识。二狗脸上堆着笑，右手掌心向上，像在期待什么，又说不出口。首长像是没看见，请他们农民企业家们一一落座，嘘寒问暖起来。二狗心不在焉，几次想开口，乞求一张名片，最后还是没敢说出口。二狗又笨嘴笨舌了。
告辞时，二狗抓住首长的手，终于说出了一个词：名，名片。首长像是没听明白，握了握他的手，说：“好好干呀！再见。”
二狗懵懵懂懂地返回宾馆，一头栽在了床上，病恹恹的，不吃不喝，目光呆滞。
第三天，秘书受首长委托来探望他，他激动了。
又说出了心中的那个愿望：能，给我一张名片吗？首长的。
秘书很年轻，也很爽快：“好呀，这就给你。”从自己兜里掏出一叠名片，给了二狗一张。
二狗慌忙接过，反复观看，双手摩挲。真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名片上只有首长的姓名，龙飞凤舞，顶天立地。
二狗手微颤，脸抽搐，随即，涕泪滂沱，大哭起来。
你早就应该提了
领导甲见到明人，就拍着明人的臂膀，很真诚地说：“你真的劳苦功高，在这艰苦的岗位坚持了这么多年，不容易呀。你早就应该提了，我在有关会上也提过好多次呢！”明人听了心里热乎乎的，就握着领导的手，不停地摇晃，像握着伯乐的手，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领导乙遇到明人，也把明人亲切地拽到一旁，咬着他耳朵说：“你真不简单，干了好多年了，干得很不错的，我们都在呼吁呀，你早就应该提了，早就应该提了。”明人也很感动，眼眶也有些潮湿，他在领导乙的拥抱中，差点哽咽。
领导丙与明人等几位同行聚会。席间，明人主动向领导丙敬酒，领导丙很热情地回应，还与明人说道，明人人品好，能做事，早就应该提了。明人一激动，赶紧又仰脖喝尽了一杯，借着酒劲，向领导丙连声道谢。领导丙也连声称道，好样的好样的。明人感觉与领导丙的心靠得很近很近。
领导丁与明人是在一报告会时坐一块儿了的。会议开始不久，领导丁打了一个哈欠，似乎感觉幅度太大，赶紧用手背遮住了半个脸庞。他随即与明人攀谈：“明人是个年轻老干部了，能力似乎也有目共睹，早就应该提了，真的早该提了。”明人受宠若惊，紧挨着领导丁的臂膀。他热血沸腾，甚至有点结结巴巴：“不敢，不敢，应该，应该，是、我做的。”此后，他对领导丁也顿生好感，真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好领导呀！
这样的情况后来还经常碰到，领导甲、领导乙、领导丙、领导丁、领导……只要与明人闲聊，必定都会对明人如此称道，如此反复，明人则感激涕零，干活儿像牛像马，冲锋如董存瑞、黄继光，从不叫苦，从不叫累。对领导甲、领导乙、领导丙、领导丁、领导……他也经常赞赏有加，评价很高。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好多年过去了，领导甲、领导乙、领导丙、领导丁、领导……都纷纷提任了，高就了，远去了。明人岗位一动不动，不见有任何提升乃至平移的迹象。
明人惋惜这些领导都离他远去，明人又碰到了领导O，领导P，领导Q，领导R，领导S……他们也是一个劲地对明人说：“你早就该提了。”明人依然甚为感动，又眼瞅着这些领导一一栖上了更高的枝叶，离自己愈来愈远了。
明人明白了，那些领导是鲲鹏，是大雁，是海鸥，而自己就是那棵树，那块礁石，那个土堆……
善恶
一伙朋友吃饭又瞎扯开了。主题渐渐明晰起来，一个善人与一个恶人，在这个时代谁更占便宜，大伙儿先都沉思有顷。
一个大学教师“为人师表”就先说了：“我看是恶人得益，上次职称评定，就一个教授名额，本来两个副教授不分上下，学校原本要召集有关人员无记名投票确定的。可一个副教授就吵到校长那儿了，说是若自己被拉下来，不会让他日子好过。校长也正面临提升可能，欺软怕硬，也就找了些理由，把另一位拉下来。另一位至今不知是什么原因呢，还以为是名额有限，投票决定的呢！”
一个在商海扑腾的朋友接过话头：“我赞成。现在恶人确实得益。他们懂得厚黑学，找领导，找朋友，还使阴招。我认识一个商人，就很歹毒，谁跟他抢市场，他先是小恩小惠笼络人，不行就放出话来，恐吓人家。我们做生意还不都想求个太平，惹不起躲得起呀！”
挨到明人了，明人还真不知怎么说好。这些年官场跌打滚爬，也碰上不少恶人小人之辈，吃过亏，虽无伤疤，但时不时心还隐隐作痛。那些人得志更猖狂，说了也白说。明人转问坐在一旁的Z君，这可是70后的小字辈，现官职已超明人了。他应该有更精彩的说法。
那Z君其貌不扬，但面貌和善，谈吐一点儿不俗：“这么说吧，你们认为如果在唐僧、悟空、沙和尚和猪八戒中挑一个做领导，你们会怎样选择。”
大伙儿一阵思维的碰撞，都做了一回西游道上的组织部长。可结果相差蛮大。于是目光又转向Z君。
Z君说道：“这四人都不合适。”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他们四个各有特点，唐僧善，悟空狠，沙和尚忠，猪八戒傻。现在都行不通了。”
那领导怎么产生呢？大家笑问。
Z君胸有成竹：“能把他们的特点结合在一起的，就可担当重任。”
大家似有所悟，还想问个究竟。Z君已笑而不答了。一切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
有朋友对明人咬耳朵：Z君对他说过，做官面要善，但心要狠，需要时应该无所不用，该出手时就出手。这才是成功之道。
明人愕然……
万能民工
明人今天十分高兴。表彰大会座无虚席，气氛热烈。大领导始终笑意盈盈，临别时还夸奖明人组织得好，很有气势。明人舒了一口气。如今这样枯燥乏味的千人大会，经常会乱糟糟的，下边的人稀稀落落，会开到一半已所剩无几，而上边的人也看着不舒坦，难免尴尬。这一次会场几乎没什么迟到早退的，掌声还蛮热烈的，明人就有些激动，他要好好表扬办公室主任几句。
刚出会场，还来不及开口，就看见门口一大批人拥堵着，一看便知是上访群体。一问保安，说是某居住小区反对附近建变电站，之前就来过几次，不过今天人员甚众，黑压压一大片，阵式不小。这事搅得这么多人人心不安，明人就有些责怪电力部门了。这时，保安队长向明人咬耳朵：“不搭理他们，这里只有几个小区居民，绝大多数人都是他们在附近工地招来的，是临时摇旗呐喊，以助声威的。”明人摇头，这种招式居然也用了，我们民工兄弟真是万能呀。前些日子，一个楼盘预售，为避免团购和哄抢，开发商特意规定每个人只能领一个号，购一套房。没想到，预售那天，依然人山人海，很多排队者从凌晨就开始行动了。真让明人他们惊叹。更惊叹的是，有人爆料：“这大部分购房者是属于一个炒房高手临时雇的，身份竟然全部都是民工，一人领到一个号，可获100元。”明人感叹：“这些民工也真是呀！怎么什么钱都去赚呀。”
明人刚感叹了两句，办公室主任却又递上一纸公文：“领导，还得请你签字，刚才参加会议的800人，得每人要付50元。”
“什么，开会还要付费？”
“哦，那800人，是我们从几个工地借来的民工，说好的，自始至终参加，每人发50元的。”主任连忙解释。
啊？呵呵，难怪呀，难怪。我们的民工，我们的万能民工呀！
我认识你领导
老同学约明人晚上一聚。知道明人最烦应酬，还特地告诉明人：放心，没你的同行，都是一些圈外的好朋友。明人去了。确实是些陌生的朋友。老同学逐一介绍，这是某大学教授，那是研究所的专家，还有时尚界的成功人士。见到一位国企高管，明人随口说了一句：“大企业呀，我认识你的领导。”对方是一个斯斯文文的小伙子，握着明人的手有些怯意，那笑容也略显尴尬：“哦，哦。”吐出这两个字，就坐下了，之后一直不吭声，仿佛明人触碰了他的软肋似的。明人没太在意，都是新朋友，何必计较。
又一次私人聚会，明人应邀参加了。八小时之外吗，难得轻松，又有一些陌生朋友，好在也都是圈外人，明人也无所顾忌，唱得挺尽兴，还即兴清唱了两首流行歌曲。掌声之后，一个矮个子男人向明人敬酒，脸上还是蛮真诚的笑意。敬酒，扬脖，把酒都喝了，临了，也很自然地告诉明人：我认识你领导。明人刚要把干了杯的酒灌下肚去，忽然就凝住似的，感觉不太自在。什么意思吗，认识我领导，那我算什么呢？虽事后想想，有些小心眼，但想到那人的带有炫耀，甚或居高临下的吐露，明人真的很不舒服。
这样的场合后来又经历过几次，明人才明白，说这话的人真多，也太无聊。以前自己也这么说过，难怪人家也晴转多云，不理不睬，很不自在。明人与熟识的朋友交流，也提及了这一感触，大家都觉得这话此时道出，真会让人尴尬的。明人发誓再不能这么谈吐了。
某次，又与一批朋友用餐，一位亲密的仁兄，开口闭口就对邻桌刚认识的一位朋友说，我认识你领导。他于是拽了一下仁兄，低声说道，又何必这么抬举自己呢，这样既会影响大家快乐的情绪，甚至也会让人生出隔阂，产生误解的。仁兄恍然大悟，也与明人咬耳朵，自己还真没意识到这一点。他缄默了，明人心里倒感觉沉甸甸的。
不久的一次公务活动。共有几十桌，宴会厅也富丽堂皇，有几位主办方的领导逐一敬酒。到了明人这桌，那主办方的负责人当着一桌人的面，对明人说：“我认识你领导的。”明人一惊，好在久在沙场，此类遭遇也经历过，故相当镇定，更无显露不悦之色，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端着酒杯笑曰：是吗，是某某领导吗？那人摇首说不是。那是某某市长吧？那人还说不是。明人一连串吐了好几个名字，那人的脑袋还是拨浪鼓似的。这下，明人还真有点怵了。他疑惑地望着那人。那人倒也不急不缓：“我认识你太太呀！那不是你领导吗。”明人如梦初醒，他与来敬者喝了个满杯，之后，自嘲地撇撇嘴……
住院观察
明人病了，先是伤风感冒，清涕像汽车漏油似的，咳嗽如马达轰鸣。再后来体温上升，血压上升，浑身酥软。他知道硬挺不行，还是到医院打点滴吧。
医院热情。院长、医生都留明人住院观察，一则在外休息不好，病好不透；二来，有些指标还要化验观察，查得透些。明人拗不过，也觉得自己确实身心俱累，还是调整几天再说。把工作交付了，再三叮嘱部下勿告他人，也安心检查治疗起来。
当天下午烧未退，血压还不稳定，明人睡意朦胧间，一位领导就带着一位局长赶来看望。领导是很真心的。她说，得知明人病了，一定要来看看，她感谢明人对她的工作十分支持。她说明人你是太累了，这次病了，就一定要好好休息，好好养病，别急着出去，她说你要听老大姐的，要爱惜身体。她说得明人深为感动，克制着才没掉下眼泪。明人想，这领导真是够讲情义的，平常替她挡了不少事，这值，以后，还得玩儿命干。
刚握手告别，又有领导来了，是顶头上司，还把医院值班医生叫了来，听了病情，叮嘱明人好好休息，说工作是做不完的，今天不行还有明天呢！休息几天不打紧。说的很平淡，明人都很内疚，事儿这么多，自己却休息着，还麻烦领导来看望，耽误领导，还耽误工作。握着领导的手，心里不太好受。
大领导是第三天上午来的。明人之前闻讯，赶紧让捎话去，领导的关心心已领了，就别特地来医院了，小毛小病，自己已好多了。千万别劳领导大驾。
领导也捎话来，说别客气，马上就来了。大领导一到，医院院长也立马闻讯赶来了。领导待得不长，但明人更坐立不安了，一迭声地向领导致歉，自己耽误了工作，还劳领导担心，真过意不去。他说想坐起身子，被领导按下了：“你躺下你躺下，调整好休息好。”大领导一走，明人魂不守舍了。他又接到短信，说有几位领导也要来看他，还有手下的一批人，也都要来。
他等打好点滴，就赶紧离开了医院。翌日，就在办公室露了脸。虽然，清涕还在奔驰，咳嗽还在“轰达”，全身酸疼，血压仍不稳定。但不愿住医院观察了，他不想住院观察别人，也不愿领导、大伙儿都对他住院进行“观察”了。
这观察伤人呀！
安全带
人有时还是要自己保持尊严的。否则自己看轻自己，低声下气的，恐怕命也会断送。
说此话的是明人。而明人是有感而发。给他这一感慨的是一位老师。
老师姓培，是男性，可不够男子气。先说两个小细节。怕老婆。一个电话打来，他在办公室没犯什么错，也有一点紧张，说话都结巴。原来太太让他少抽烟甚至戒烟，他手里头正夹着一支烟，仿佛电话那头的老婆已嗅出烟味了。还有，他经常自己卷烟抽，收集自己抽剩下的香烟屁股，搞了一个卷烟器，每天抽空卷上数根，放在烟盒里，人称培烟。
这位培姓老师不坏，可爱沾点便宜，因此也降低了自己身份。
当时一个处级学校，就一辆小车，原是上海牌的，后来更新为桑塔纳了。这辆车校长、书记要坐，学校的中层干部、老教师外出也想坐，还得迎来送往，照顾上级贵宾、客人，也够忙的，培老师是一般老师，但外出，也想蹭车，舒服，或许还显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