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样的问话,王书记感到可笑,看来,拖下去,时间的长短都无法使他理智的面对事实,这样吧,我把市委常委、市纪委常委的处理决定告诉你,对于你****的违纪违法行为,基本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按照《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第一百五十六条和《行政机关公务员处分条例》第三十一条的规定,决定给予开除党籍、免去发改委副主任职务的处分。
谭云阁一下呆在那里,王书记的话像一记重重的直拳打在他的要害处,脑海里一片空白。当王书记要站起来时,他突然抓住王书记的衣服,什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的话?他质问着王书记,干没干,我比谁都清楚!
王书记脸一板,谭云阁同志,你如果对处分有意见,既可以反映也可以申诉,你还可以上告香湖州的公安机关!
谭云阁出来纪委的大楼站在门口的花坛边,抹去脸上的汗水,这样的处理决定他无法接受,但他又想不出用什么方式来改变这个现实。几个人从身后走过,他听到他们低声议论和低沉的笑声,谭云阁恼怒地想冲过去踢他们一阵,心中骂道,老子比你们都清白!
谭云阁推开黄山清的门时,黄山清正在嬉笑着和人打电话,看谭云阁进来便挂掉电话,还没等他说话谭云阁已坐在沙发上,黄山清一团和气地问道,谭主任,有事吗?
纪委处理我,你知道啦?他盯着黄山清的脸继续说着,开除党籍,免去职务!说我****事实清楚。他的嗓门突然高起来,什么******事实清楚,我说过,我没干,你们不叫我签字,我死都不签!
黄山清劝着谭云阁,你要冷静,要相信组织,你先休息,我去找纪委,那能这样处理人!你是我们发改委的人才,这样处理叫人怎么工作!
谭云阁回到办公室,从里面扣上门坐在沙发上禁不住失声痛哭。
铃声响起,手机在桌面上游动着,谭云阁右手来回搓着脸,看是刘诗曼打来的,他用毛巾擦下脸。
你咋不接电话?刘诗曼问。
没听到。
讨厌!今天是谭晨歌的生日,我买了菜,你早点回来!
谭云阁答应着又呆呆地坐在沙发上,说不定明天自己就会成为银州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能不能成为报纸和电视的新闻不敢说,如有好事者把自己输进网络那可真是臭名远扬了。最让他难堪的是如何面对同事、朋友和家人,特别是刘诗曼,她那争强好胜的个性绝不会与自己善罢甘休?
谭云阁打开门,女儿谭晨歌像小鸟舞动翅膀扑过来,爸爸,你咋才来?哎哟,一个星期不见,你怎么老了?看你脸板的就像谁欠你钱似的!他刚要和岳父岳母打招呼,刘诗曼在厨房喊他,云阁,你过来炒菜!
他脱掉西服,刘诗曼给他系上围裙。他炒好一盘女儿最喜欢吃的葱爆羊肉,一尝竟忘了放盐忙又把菜倒进锅里,女儿天真无邪咯咯的笑声在身旁跳动,他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下来。他一直躲在厨房里,以做好菜再过去为借口,苦闷的心情无法融入家中温暖的天伦之乐。女儿拉他过去,她在祝你生日快乐的掌声中吹灭蛋糕上的蜡烛。
她姥姥抚摸着她的一头秀发,这孩子一举一动都有明星范儿,将来不知哪个男孩有福能抓住俺晨歌!
谭晨歌哝起小嘴,姥姥,你错了,没听说吗,自古红颜多薄命!
看她那好玩的神情大家都笑了。
谭云阁对女儿递过来的蛋糕感觉无法下咽,只吃了一小口便堵在心头。刘诗曼疑虑的目光不时地扫他一眼,他忙给岳父、岳母倒上一杯红酒,把自己的祝福敬给他们。
刘诗曼跑去卧室接电话许久不出来,谭云阁心中不安。岳母喊她吃饭,谭云阁一看她的神色心情陡然紧张起来,母亲问她怎么啦,刘诗曼摇摇头说,没什么。谭云阁看到刘诗曼偶尔扫过来的眼色满含怨恨,他意识到今天家庭的温暖很可能是最后的见证。
女儿去上学并打包带走了许多菜和同学去分享。谭云阁把岳父岳母送到门口便坐在椅子上等待战争的到来。
刘诗曼关上门把眼前的椅子一脚踢到一边,她气急败坏由于愤怒声音尖锐,她指着谭云阁骂道,谭云阁,你真不要脸!我那天就看着不对劲,你说你是爬山爬的,你是爬女人爬的!
谭云阁想说,我真的没干。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他觉得这话已是苍白无力。
你无耻,虚伪!刘诗曼气得整个身子都在抖,我不能放过你,咱们离婚!她倒在沙发上掩面而泣。
十四
黄山清签完高君送来的发票叫他坐下,高君知道黄主任有事安排,仍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黄山清话语很慢显得语重心长,高君听得格外用心。他不时瞟一眼黄山清,仔细揣度着他每一句话的含义。小高,你跟我好多年了,就是因为你工作出色才没有放你走。我知道你有想法,都是为了工作,但不能老把你捂在这里!
高君心中暗喜,他已看到隧道尽头的阳光。
提个副处,我已给领导说好了。
高君喜出望外,连声道谢,说话的声音满含激动的颤抖。
到登县任县委副书记。
高君看了他一眼,迅速又垂下去,刚才的激动瞬间消失,他知道登县是离银州最远条件最差也是银州市最穷的一个县,到那里任职的干部总有被贬的感觉,戏称之为“流放”。这些年来,他一直期待着留在黄山清身边。一是老领导,二是对自己了解。黄山清的仕途正顺,作为秘书,正好顺水行舟。谭云阁的下台,自己能取而代之这是最理想的方案。他对黄山清说,咱发改委不是有一个空缺吗?
黄山清一时无语,他定定地看着高君,问,这是你举报他的原因吗?
高君顿时面红耳赤,低下头去,半天才说,我嫌他太傲,连你也不放在眼里!
黄山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喝茶,高君眼巴巴地看着他。黄山清想,绝不能把他留在身旁,这小子为了自身的极大利益,迟早会把自己当作晋身的靶子,作为朋友,一旦反目成仇将是最可怕的敌人。他劝着高君,论资排辈,这是几千年来官场中遗留下来的潜规则。你留在发改委排在末位,有机会也轮不到你,除非你有特殊的关系,或有强硬的后台?在乡下就不一样了。登县是穷,穷的是百姓,还能穷着当官的。你不懂,越是落后的地方,稍一用心,政绩就展现出来。那些好的地方,你想锦上添花那是非常难的!
高君料定黄主任的主意已定,要想改变也是很难的,只好借坡下驴。在这事上他也不愿意和黄主任弄僵,发改委主任多年都是副市长的人选,将来正是可借用的阶梯。他说,我知道领导是对我好,我听从你的安排,以后有什么机会还请领导多照顾。
黄山清说,近期就要公示,要低调不要太张狂以免被人抓住把柄!
高君一一应承,他说,今天晚上黄主任在家吗,我去看你!
黄山清一推茶杯立即正色告诉他,不能这样!咱俩之间还搞那庸俗的一套吗?你是我推荐的,你干好工作就是对我的支持,懂吗?
我懂,我懂!
黄山清本想喊住高君,嘱咐他以后做人不要太阴毒,一旦被人识破即成孤家寡人。又一想,此人不是忠厚可依托之人,还是远离他为好,成败由他去混吧。
十五
刘诗曼和谭云阁处于冷战之中,两人各居一室,最让谭云阁烦闷的是刘诗曼从早到晚把他视为路人,不给他说话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她白天很少在家而且最近几天晚上也不回来。
刘诗曼把离婚的想法告诉父母,他们的意见不置可否。她去找姐姐刘卓娅,刚好杨晓亭喝酒回来,红头酱脸一身酒气。刘诗曼心中就有些嫉妒,世间的事真让人难以捉摸,姐姐长得如此不堪,杨晓亭却没有什么绯闻,自己条件这么好,谭云阁却在外寻花问柳。
刘卓娅说到离婚一事,杨晓亭劝着刘诗曼,我劝你别走离婚这条路,赶走谭云阁,你再找不到这样的好人!
刘诗曼来了气,还有人站在谭云阁一方居然还说他是个好人。她问杨晓亭,他还是好人?背着老婆找妓女,坏事做绝!
世间的事你不懂!杨晓亭不住地摇着头,谭云阁就是不愿意做坏事才被逼到这地步。
刘诗曼听他的话绕来绕去,知他喝醉了酒便甩门而去。
谭云阁告病请假已一个多星期没去发改委上班了,他难以面对同事们捉摸不定的眼神和窃窃私语的议论。事情传的如此之快出乎他的意料,就连市委门口的保安也对他指指点点。他给********、市长还有纪委书记写了申诉,也向香湖州公安局告发南城派出所刑讯逼供的事。会有什么结果他不知道。他理解刘诗曼对他的责难,外界的舆论对她产生的压力,她难以承受。
手机的铃声一阵阵响起,只要不是发改委的电话,其他电话他一概不接。对朋友、同学的问候他能说些什么,他认为作再多的解释都是徒劳的。如果说自己是无辜的,只会叫他们耻笑,现实和结果已无情地否定了你。
一天到晚他就在房间内转来转去,烦了就站在窗前朝楼下望着。早上他想和邻居一样在小区的花园里遛弯,还没走半圈便发觉自己早是他们评头论足的话题,一生气转回家中。
他坐在电脑前,什么也看不进去,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处在烦恼和苦闷的裹挟中。
是发改委办公室的电话,那男孩自称姓陈,谭云阁感到疑惑,姓陈,我怎么没印象?
我是新来的。
哟,高君哪?
他已调出,到登县任县委副书记。
你打电话有事吗?
领导想叫你把办公室让出来,搬到楼下工会去。
谭云阁气得不知如何说好,一股冲上心头的气被他强压下去,你们搬吧,不要告诉我!
你是否来一趟?
我不去!说完他关上手机。看来发改委呆不下去了,离开发改委又去哪里?去什么单位也由不得自己。不如下乡,问问高君,能否去登县跟他干去。
连日的失眠使谭云阁感到头痛欲裂精神恍惚,他去卫生间走到镜前大吃一惊,定睛一看镜中的自己竟成了这种样子,面色苍白无光,特别是两鬓爬满白发,数日之内,自己竟老成这样。以前看古装戏,伍子胥过韶关一夜愁白头,以为是戏说,现在方知是真。不能再这样下去,他自言自语地站在镜前,但又想不出切实可行的办法来改变目前的处境,就像自己深陷泥沼之中动弹不得,只是绝望地茫然四顾。
他已听到敲门声但没有动,他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给任何人说话。随着敲门他听到喊声,急忙走过去。
谭云阁把岳母扶到沙发上,羞愧而无奈地站在一旁。岳母两眼一扫屋内,问,你怎么吃的?
谭云阁支支吾吾,一时竟想不起自己吃了什么。
岳母叹了一口气,很轻,她那满脸的忧郁令谭云阁心动。父母远在乡下,岳母的体贴和关心常让他想到远处的父母。
你也别太上心!她说,人,谁还会不出点错。官,不当咋啦!你得保住这个家!她看着谭云阁,眼神里满是关怀和疼爱,谭云阁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随着肩头耸动泪水流下来。
岳母劝他,诗曼要强,你别呛她,给她赔个礼说几句好话。家要散了您怎么过!
谭云阁点头应允着。他送走岳母,倒一杯水静静地坐在茶几旁,他不知刘诗曼能不能给自己一个道歉的机会。
谭云阁不知刘诗曼什么时候进来的,他没有听到她开门的声音,他坐在茶几旁睡着了,在梦中他孤零零地站在山头上,有许多人再往山下推他,他死死抓住一棵小树,那些人竟把树折断,他飞快地滑下去……他醒来见刘诗曼双眉紧锁站在那里,谭云阁歉意地向她一笑,刘诗曼转过脸去,他听见刘诗曼说,谭云阁,咱分手吧!
谭云阁急忙说,诗曼,我向你保证,我确实没干!别人不相信我,你还不相信我?
你是说他们冤枉你,你去告他们!谭云阁,你觉得,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我告了,我给市委、纪委反映了。诗曼,你不为我,为了晨歌,行吗?谭云阁说着跪在刘诗曼面前,求求你,刘诗曼!
刘诗曼一愣,极度的失望随即涌上心头,心目中那清高、孤傲、帅气的谭云阁远去了,刚才对他还有几分怜悯,现在谭云阁的突然下跪让她心中仅有的少许期待倏然远去,谭云阁此时猥琐的形态叫她恶心,她端起茶杯向他脸上泼去。
(载《飞天》201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