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就说吧,莫要吞吞吐吐。”微瑕喝了口汤,今日生性喜热闹的程处亮相邀,一进门发现只有两个人,还一个劲儿的夹菜,便料到是有事相求了。
真是的,难道就不能装的稍微尽力一点,微瑕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面面上却是半点都不会有损淑女风范的,即便有时候比较想挖鼻孔,也只能忍耐。
“是这样的,开春就出征高昌了。”程处亮灌了一杯酒,圆圆的眼睛,没点虎目的感觉,倒是像小松鼠,被自己的想象恶心到了的微瑕,差点喷出茶来。
话题点到即止,微瑕心里苦笑,真不明白程处亮怎么就那么想征战沙场,虽说这年代大部分纨绔都有这个念头,但谁也比不上程处亮的执着。
几乎从贞观九年出征吐谷浑开始就一直念着念着,每次到了朝中稍有动静,便坐立难安的,只差蹲在大门口挠树了。
微微叹了口气,放下筷子,认真的看着程处亮:“德昭,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阻止程处亮说话,微瑕继续道:“你知道,首先你是驸马,历来朝中的驸马大都是虚职文职,不可能有领兵在外的可能。其次,你以为我没有提过吗?只是还未等我说出口,卢国公就直言道,你的性子不适合在官场博弈。”
程处亮瞪大了眼睛:“微瑕,我不甘心的,这么一直滞留在京中,做着有名无实的将军,我并没有打算领兵,只是一个小将小兵便是好的,只要离开京都。”
程处亮是个喜恶明白的人,和许多人都能把酒言欢,一笑起来,嘴角便是两个深深的酒窝,却又是个棱角分明,浓眉大眼的英俊将领,这样的组合一点都没有不和谐,反倒平添了几分亲近之意。
圆圆的大眼睛,喝起酒来,那是一个不要命的,长安城中,要说拳脚武艺,及得上程处亮的,几乎少有。
除了家学渊源,不读诗书之外,程处亮是个身先士卒的猛将,而他从小严加训练自己,也为了有朝一日,像他的父亲那样,能去边疆一战。
只可惜,平白的成了驸马,将一切努力付诸东流。微瑕暗叹,虽然为程处亮可惜,但对于程咬金的决定,倒是非常认同的,不管如何,程家除非出了超级败家子,否则安享恩宠容华是定然的。
老爷子还年轻,说不准还能在下一位帝王时出征,为程家打下更多基业,犯不着让自家的儿子也冒了险,再者,也会给君王忌讳,唐太宗心宽是因为他是开国君王,他有的是功勋,但下一任不一定,谁知道会不会为了功高震主什么的,来个卸磨杀驴呢?
程咬金是粗人,但绝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一根肠子,没有心机,他早就为程家都打算好了,长子程处默已经入了朝堂,也是个心细的,可以交托了家族。
而程处亮,在他还没有展露心思的时候,便让他娶了公主,断了念想,都道是知子莫若父啊,对历史上鼎鼎有名的程咬金程知节,微瑕真心的佩服。
这一些,程处亮不是不清楚,只是,放不下,心里总有一线生机,朋友中大都泛泛之交,也就微瑕能真心的说道说道了,不过说起来,程处亮也不是明白,自己都二十好几的人,家中早有一对龙凤胎了,可跟微瑕这个十四岁的小女孩面前,就觉得自己小了一截。
微瑕沉默,良久道:“不急于一时,德昭,你信我,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实现你的心愿。”
就算长孙皇后也不会插手国事,你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有什么办法?但是,也许微瑕的名声太过响亮,也许是微瑕显得太过全能,在那一瞬间,程处亮忽而就信了。
见程处亮不在纠结这一点后,微瑕松了口气,其实心中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没有说出来,这次领兵的,是侯君集。
侯君集这个人,在历史上也算鼎鼎有名的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玄武门事变当事者,后参与太子李承乾造反案,被唐太宗赐死。
可是此人在世时可是受尽了疼宠,即便后来事败,唐太宗也没有诛杀九族,甚至给他留了个儿子传承香火,可见一斑。
至于他为什么造反,那就众说纷纭了,此人心性,史书上说是刚愎自用,嚣张至极,每次打仗都会谎报军功,会带回来很多战利品充了自家的私库,据说曾经想拜在军神李靖门下,但是李靖拒绝了,他便去太宗那里打小报告。
太宗询问李靖,李靖似乎说了此人将来必将大患什么的不中听的话,李世民就认为是李靖太过小题大做了,没有理会,后来侯君集确实造反了,李世民才感慨李靖的识人之名,可惜那时候李靖都死了很多年了。
不管侯君集如何嚣张跋扈,都掩盖不了他是名将的事实,统兵在外基本上没有败北之说,就是小有毛病,在太宗的眼里那也是小瑕疵。
自古而言,善于笼络人心,结交朋党,又清廉执政,没什么毛病的,在君王的眼里都是有图谋的,反倒是小事不少,大事不犯,和大部分人交恶的那种人才能放心,所以太宗对侯君集一向放心的。
可惜,这回放错了心而已。
微瑕从没有和侯君集照过面,虽然听了些侯君集的坏话,像比较熟悉的,比方说程咬金啊李靖啊都对他不是很待见,程咬金更是不时的就在朝上和他打架,私底下说坏话那是经常的事情,在长安城里,都不算秘密了。
但这都和微瑕无关,可是心里对这个人,却是很难好感,因为他的女儿侯婉儿在数年前嫁给了李承乾,为太子妃。
程处亮等知交都隐隐猜测微瑕心里有个人,却猜遍了心思,都没找出是哪位纨绔才俊。只因为微瑕和李承乾真的没有交集,仅有的几面也都是在众人面前,没说过话,没有眼神对视,可以说完全没有一丝可供念想的涟漪。
微瑕也从不在人面前提起李承乾这个太子,李承乾更是对这所谓的才女不假以辞色,直接忽略,甚至大家都以为微瑕是对他不满不屑的。
李承乾这个人,历史上也就知道他是长孙皇后的长子,少有聪慧,后有足疾,李世民偏爱李泰,太子之位不稳,遂与汉王李元昌,及侯君集一道造反,被谁告发,事败,李世民罢免太子之位,并没有杀他,后病死。
了解最多的,反倒是李承乾和侍人称心的恩恩爱爱断袖分桃之情,前世在小说中看见不少,印象比较深的,还有一篇好像叫《在渴爱中干涸的太子李承乾》的文章,总结一下,李承乾之所以被废,似乎完全是咎由自取的,跟外界什么的关系都不大。
对这个人,是信奉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微瑕所不屑的,但是,闭上眼,眼里都是那个骄傲如麦秆般脆弱而坚强的身影,微瑕想,自己一定是犯贱的,所以才会念念不忘,将安危什么全部抛之脑后,甚至为了接近那个人,不惜一切代价,成为所谓的才绝惊人的才女。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微瑕不由的想起玄奘大师的话,只是自己真的不是心宽的人,尤其是执着,一旦认准了,就什么都可以抛诸脑后,什么,都可以牺牲。
一个人站在喧闹的朱雀大街上,微瑕沉默良久,侯君集,是一定要除的,单指为了李承乾,也不能让这个野心勃勃之人活着,不说贞观年间,那么多忠心耿耿的良将公侯,成功的几率很低,就是真的事成登基,也是一只把持朝政功高震主的吊睛白虎。
而且,想到那个庸庸碌碌不名一文的女子,凭什么,凭什么我要付出那么多的努力都求而不得,你只是凭了身世就可以坐享其成?
身世啊,前世的一切屈辱和磨难全浮在眼前,微瑕几乎克制不了的微微颤抖,随即狠狠的呼了口气,转身入了一边的小巷子。
那里有一家没什么客人的清静小店,那里有一个沉默如昔的少年。如果说,微瑕是程处亮的心灵安定剂,那么薛礼便是微瑕的定心丸。
即便,微瑕很少与薛礼说些什么,更不会倾吐心事,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微瑕就能平静下来。
往日去的时候都是午间,吃上一碗清汤面,在温暖的阳光中消磨一下午,但今日微瑕已经过了午餐时间,却仍就打算去坐坐。
进去一看,果然一个人都没有,微瑕随意的找了个位置趴下来,感觉到身边站着人,头都没有抬:“已经吃过了,小礼,我就坐坐可以吗?”
身边沉默半响,随即走开,微瑕呼了口气,也许是用尽了心力,渐渐的睡了过去。
等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暮色沉沉了,黑压压的,白日沉睡醒来,一般都有种恍惚的错觉,不知身在何处。
身上披了件麻衣,看得出来,比薛礼平日里穿的打着布丁的要好很多了,都闻不出烟火味道,洗的甚是干净,估计也是当了年上的新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