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公奭在屋里踱步,想来想去都觉得这件事自己接不得。
但是已经接了,还能抗命不成?
随即换了朝服进宫,面见天子。
见天子,自然也是见周公。
……
姬氏郑家,乃纯良之后,郑德一脉更是单传,郑淳也是如此。只不过郑淳的后代,是个女子。
周公旦一向主张“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但却从来没有说过立女子为家族继承人。
此路不通,另行他处。
若让郑家娘子以太姬身份出嫁,也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但关键在于宗周郑家虽人丁稀少,却是一大族中的大族,其良田采邑以及郑德郑淳手下的军官,可比拟一诸侯国。
这般算下来,岂止是出嫁这等简单,这分明是政权分封。
动一人,牵制全族。
这哪里是他召公奭一人能决定的事。
……
明堂外,召公奭匆匆来禀,应声入内,姬诵正于辟雍读书,只周公旦一人在此。
“太保入宫所为何事?”他问道,没有抬头。
召公奭拱了拱手,算是行礼,直接道:“三个月前将军府的世子郑淳在前线阵亡的消息传回宗周后,宫里拟了一份赏赐给郑家,当时您刚回宫不久,诸事繁杂,许是将这事忘了。”
召公奭刻意停顿了一下,见周公旦停笔,接着道:“郑淳仅有一个女儿,乃是和其正妻所生。如此,该如何承袭爵位,誉享三世?”
闻言,周公旦抬起头来:“竟有此事?”
召公奭两手抄才腹前,挑了挑眉。
“王上将赏赐一事推给我处理时,也是没想过这道难题?”他意味难明。
但周公旦似没听出他说的另一层意思一般,道:“那的确是个难题,太保着实辛苦了。”
既与郑德是故交,周公旦怎会不知晓郑家情况,但这件事情的确是个烫手的山芋,昨日王上将此事交与召公奭,也正如他所愿。
召公奭见他这般模样,旋即明白了他之所想,转而别过脸去,不想看他。
“只怕周公如此,是早已想到了办法罢了。”他索性也不在打谜语,直接说道。
周公旦两眼一眯,笑呵呵言道:“太保此言差矣,这件事既已交给太保处理,老夫自然乐得清闲。”
召公奭闻言哼了一声。
“既然周公已经决定了,老夫也不怕卖这份名声。”他明白周公旦如此态度,已是有了对策,只是不方便以他之名说出来,而是需要一个挡箭牌。
他又转而说道:“不过,既然是买卖,老夫自然也不能亏了。”
“如何?”周公旦问道。
召公奭看向他,正经说道:“回燕地。”
堂中静默了一会儿。
周公旦开口:“可想好了?”
“不错。”召公奭道,“自从……”
“准了。”周公旦打断他道,随即低头继续忙着。
召公奭像是憋了一口气,甩袖而走。
……
……
郑秦氏不再向从前那般整日昏沉,但身子一直不见好转。请来医师看了也是束手无策,无法可医,只得每日服用汤药续命。
为郑秦氏煎好药后,郑环来到书房。
这几日得空她便会过来,这个时期的典籍不算多,但也足够她看一阵子。尤其是语言文字不同,学起来很困难。当初她刚来到这里,和小胖子沟通都是问题,索性她悟性较好,适应了一阵子便习惯了。
“仙云山底下的老人家呢?”
邢修以为她是在为郑秦氏的病症发愁,想到了之前救下自己的老人家。
郑环摇了摇头。
郑秦氏的病已入膏肓,没有挽救的余地,就算是她那个时期的手段也难治愈。
“为何不试试?”邢修不懂医药,但既然有一些希望,为何不试试?
郑环看着他,思考了一阵,唤了福总管过来。
此时郑家的危险还没解除,她不能冒险让邢修离开,只能让福总管来做这件事,交代了几句后把自己随身带着的匕首交给了他。
福总管妥善收起匕首,在府里做了些安排后,低调的出了城。
对于此事,邢修又有些小脾气,匕首就像是邢家子弟的性命,她就这般交给了他人。
但郑环想的是,她既在府里,又有邢修护在身侧,匕首的作用已经不多。况且郑家的仇家很多,一把匕首阻挡不了他们。
邢修依然觉得不开心。
……
快到晚膳的时候,郑秦氏醒了过来,郑环在等着她一起用膳。
郑秦氏看着她,颇有感慨。
“我从未想过可以再见你,甚至与你相处这么久;病着的几个月,我虽然活着,但和死了没什么区别,能在生命中最后的日子里有你陪着,我很满足。”
她说起的莫名其妙,但又理所应当。到了这种时候,谁知道还会不会有明天。
郑环默默听她诉说,待她说完了,她想了想。
“我从城外请了一人给您看病。”
郑秦氏含笑应下,没有拒绝。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知道,就算来了神仙也难保她,但她怎么忍心告诉自己女儿真相。
“有心了。”她最后说道。
二人静默的用了膳,郑环停下碗筷,说道:“我有一事想请您帮忙。”
郑秦氏抬眼看她,不知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还能帮她什么。
“我想入宫。”
……
“我想入宫。”
郑秦氏很奇怪的看着她许久后才想通。
“的确,如今最好的出路就是你入宫。”她有些怅然,觉得自己女儿受了委屈,“可惜王上已与周公后人有了婚约,若你入宫……也只能是个夫人……”
她不忍面对这样的事实,尤其身为一个母亲,怎么愿意让自己的女儿低人一等。
郑环蹙眉。
“不是的。”她说道,“是我想读书”
郑秦氏再次奇怪的看着她,却怎么也想不通了。
“读书?”她问道。
郑环点点头。
学习是生活的基本要求,况且她已经来到这里,必然要适应这里的一切。读书识字只是最基本的一点。
放眼望去,当属天子的学堂所学最为全面,也是这个时代最为先进的教育水平。
她既然已经走了这条路,自然要懂得更多,才能先下手为强,以防不测,可以说,如今的她,还没有自保的能力,也没有自保的本事。
郑秦氏怎能猜到她的想法,但她最终也想出了一个理由说服自己——郑环总被郑淳当男孩子养着,做好郑家的顶梁柱是她自然而然的想法。
其实她想对了一半儿。
郑环不是被养成这样的,而是因为郑环,就是郑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