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夜,惹人愁。
室内寂然。猫儿窝在沙发一角睡着,小耳朵偶尔抖动一下。仍是警觉的,没有全心接受新家。
云夕站在窗前观望雨势。雨越下越大,灯光将雨线映照得闪闪发光,雨雾分外凄迷。
也是这样一个雨夜,时涛撑着伞,和她走在街头。那时她应聘到萧彦辉旗下的公司,短短两个月便被升任为总监。萧彦辉是出了名的情场浪子,恰巧那时又逗留在S市不回总部,时涛想得就多了一些。
那夜是第一次谈到婚姻。时涛说上班太辛苦,不如结婚,让我照顾你。她故意做出为难状,说很喜欢现在的工作,萧总又对自己特别好。时涛就问,比结婚更吸引你?她淘气地点头。时涛就不说话了。从来是宽容的男子,心中不悦,也只是沉默。
行至一条单行道,后方开过来一辆大型货车。她要让路,但时涛握着她的手,从容不迫地走在路中央,全不顾身后急促的鸣笛声。她就笑了,说看在这么特殊的求婚形式,我嫁你。时涛因了欣喜,一双眼熠熠生辉,宛若暗夜里的星光。
风雨交加,她的心,却是花好月圆。她希望雨不要停,路不要有终点,想和他一直走下去,走到世界荒芜时。
美好的回忆可以有很多,能够想到永远的,可遇不可求。
云不会变,雨不会变,它们永存于天地之间。只是,再不会有那样的一场雨,再不会有那一刻的圆满。
和他牵手之前,她一直认为爱是至为奢华的一件事,遥不可及,不认为自己有享有的资格。很多人追求未果,只道是乔云夕性情寒凉,生就的孤僻,容不下爱字。只有他,看到了她内心的孤单、惶恐。
一点一滴温暖了她,叫她感知到自己的美丽,叫她忘却心海孤寂的男子,最终竟也成了一场虚无。
你知道他在,却不能伸出手去碰触。
在他结婚前夕,她说,我们犯一次错,好不好?这一生,起码叫我知道,我真正的拥有过你。他摇头,说这对你不公平,我珍惜你,就让我有始有终。
他说,忘了我,重新开始,会有人比我更爱你。
终是有了结局,她的人生突遇转折,嫁作他人妇。
她想问他,有没有后悔过,为了那份珍惜。
她想告诉他,她的完整,她从不在乎,在爱他的时候,在失去他的时候。如果是他,义无反顾;如果不是他,谁都无所谓。
可是,不能说,不能问。他意在成全她整个人生,她只能遵从他的意愿。
那份美,那份心碎,留得自己体会。
也许会有人比他更爱她,但是,不会再有那份纯粹。
猫咪细声细气叫了一声。云夕回头,看到肖洋下楼来了。
他把猫咪赶下沙发,“谁准你让它睡在这儿的?”
云夕咬住嘴角,看看无辜的猫咪,忍着气,不理他。
“去换衣服,和我出去一趟。”
“干嘛?”
“吃饭,我饿了。”
云夕看看墙上的时钟,已过子时,终于忍无可忍,“肖洋,你有病吧?”
肖洋看着她的眼睛,眼底的惆怅让他气恼。她已在窗前站立太久,背影萧索,写满相思。从来不对他掩饰情绪,的确,她有理由光明正大地想念另一个男人。偶尔,她会让人感到力不从心。
他走到她面前,“心情不好?巧了,我也不高兴。”
云夕扯出一个淡漠的笑,“想吵架?”
“陪我吃点东西,顺便见个人。”
“见谁?”
“记不记得订婚那天的秦阿姨?她的妹妹秦晓。”
“秦晓?”云夕觉得耳熟。
“是影星。”肖洋暗自发笑,容莉倩利用娱乐传媒换得半生富足,云夕却是连娱乐新闻都很少看。
“难怪。你以后有话直说好吗?”原以为他故意找碴呢。
“对于我,吃饭更重要;对于你,见她更重要。”
云夕疑惑,“什么样的人啊?”又想起母亲和秦阿姨交谈时的不悦神色,还没见人便已生了抵触心理。
“我大学时同窗,人不错,值得你见一见。”
他虽然时常和她作对,倒是从没骗过她。云夕加了件风衣,和肖洋去了市中心星级酒店的餐厅。
见到秦晓,云夕不由得暗自喝一声彩,真是美人,不施脂粉的一张脸白皙通透,猫一样灵动的大眼睛,纤细的骨骼,消瘦却不让人觉得突兀。这样的女子,是无法通过容颜判断年龄的。
“云夕,”秦晓笑盈盈地和云夕握手,“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当然。”云夕笑得诚挚,觉得秦晓十分可亲。
交谈起来,竟是十分投缘,颇有相见恨晚之意。肖洋便安心点了饭菜,坐在一旁大快朵颐。
云夕去洗手间的时候,秦晓点上一支烟,细细打量肖洋,之后一颌首,“总算像个正常人了。”
肖洋笑着问道:“这是什么话?”
“只有女人没有爱的男人,总是缺了点什么。”秦晓抖落指间的烟灰,又问:“我可以时常见到她吧?”
“当然,前提是慢慢来,别操之过急吓到她。”
秦晓微微眯起眼,“还有就是,不要翻你的旧账。”
肖洋笑得云淡风轻,“谁不是一路玩过来的,就算你说我洁身自好她也不会相信。”
“我情愿她嫁的不是你。”以前那个肖洋,秦晓想想就头疼。
“记得参加我们的婚礼。你姐那儿——”
秦晓轻轻一皱眉头,“她似乎一生都在任性,偶尔真受不了。不过,我会搞定她。”
“但愿你可以。”
云夕回来时,见秦晓已有倦容,便起身道别,约了再聚的时间。
回程中,云夕问肖洋:“秦晓多大了?”
“也开始八卦了?”
“哪有,你喊她姐姐阿姨,我在想以后见面怎么称呼她。”
“她小我一岁,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你随着我叫她名字就好。”
“那么美的一个人,你们一直是朋友?”云夕说完也觉得自己真的有些八卦了。
肖洋神色坦然,“我很少把她当女人。”
云夕闻言先是吃了一惊,又呵呵地笑,“是有这样一种人,似乎生来就是用来做朋友的。”
肖洋认可地点点头,“偶尔甚至会庆幸,因为友情没有负担,不会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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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这天,云夕和肖洋回家陪伴父母。
乔夫人叫云夕到楼上,取出一枚鸽血红宝石戒指,“再有几天就到婚礼了,妈妈也没什么好给你,这戒指是你外婆传给我的,戴上吧。”
血红色的宝石起码超过三克拉,市面上很难找到,云夕连连摆手,“这太贵重了,还是您留着吧。”
乔夫人笑,“贵重什么,肖洋随随便便就能给你搜罗一堆,听话,收着吧。”
云夕小心翼翼戴在手上,竟十分合适,红色的宝石映得手指更显白皙。
乔夫人留意到了云夕另一只手上松动的钻戒,觉得好笑,“肖洋就是不太注意这些细节。”
云夕眨一眨眼睛,“他那个人,有人格分裂的倾向,不知道哪个才是他。”
“和他,还好么?”乔夫人柔声问。
“还好。”云夕宽慰母亲,“您放心吧,相处久了,就变成了朋友、亲人,他人不坏。”
乔夫人叹息一声,“这个家,最委屈的就是你。”
“没有,有这么个人挺好的,我的时间都被他安排的满满的。”自然,偶尔也觉得他过分,睡衣拖鞋这种小事都交给她去添置,常常被气得发飙,一点女孩子形象都没有。可是,真的有好处,没时间想东想西,家里又变得这么温馨。这笔账,不亏。
乔夫人面容舒展开来,“慢慢你就发现他的好了。他今天不回那边?”
那边,自然是指肖家。云夕摇头,“他叫人送了礼品过去,说是不去了。”
“这些年也难为他了,和那边不亲近也是正常。”
“您和他妈妈熟么?”
乔夫人转身取过一本相册,翻了几页指给云夕看,“这是他妈妈,我们小时候住在一个大院,她带着我玩到大。我叫她心姐,是我多年的榜样。”
照片中的肖母闲适地坐在藤椅上,秀丽的容颜,平和的笑容。肖洋一双眼睛便是遗传自母亲,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云夕轻抚着照片,不由得感伤,“走得太早了。”
乔夫人亦是唏嘘不已,“她太坚强,眼里又容不得一粒沙,后半生都在忙事业,耽误了病情。”转而又欣慰地笑,“可是她的儿子是人中之龙,这一生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