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梨落思忖,却从书架后方闪出抹暗灰色的身影。
“柒小姐——”
一个侧身,有意避过中年男子的行礼,转眸望向楚景辰,“怎么回事?”
后者一个无辜的眼神,“他说他是你师侄。”
梨落笑中带讽,“我可不记得,我有这么一个师侄。”
严录忽而双膝跪地,炯炯神情饱含悲怆,“严录自是不敢妄称念谷之人,可六年前之祸,确实与我无关,都是那人,那人……”
“够了。”梨落轻声喝住。眉宇淡淡带着无以言状的疲惫。十年了,她以为她已经忘记。可就在刚才,隐藏在心底某处看似平复的伤痕,在顷刻间被触碰撕裂。那漫天的火光张开吞噬的爪牙仿佛还环绕在她周身,那么疼,那么伤……
平复思绪,让语调尽量保持冷漠,“这些年,可曾见过他?”
“未曾,那夜以后,音信全无。”
果真讽刺,早该料到如此。心不知不觉沉重了几分,那人会如此善罢甘休吗?
“好了,往事叙完了,严监正该考虑考虑本王的正事了吧?”在一旁观摩许久的楚景辰终于懒懒出声。
严录望望面无情绪的梨落,转身朝楚景辰一拜,“严某唯王爷马首是瞻。”
“如此,甚好。”楚景辰一个微笑,“你自己的府中就不必回去,我在云城帮你另置了一间屋舍,你的亲眷俱已安置妥当。”
严录飞快闪过的一丝疑虑被楚景辰察觉,意味深长道,“你以为,花灯宴那夜失手,我二哥会那么容易放过你?”若不是他出手快,连夜将严录“掳”来,又命人将其家眷转移,这世间不知又要添几缕冤魂。
恍然大悟,连忙叩谢,“严某但凭主上吩咐,万死不辞!”
“行了,下去吧。”
楚景辰一个回身却见梨落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眸子一凝,“想问什么?我一定据实以告。”
“你是故意的!”故意引她前来书房,故意让严录藏身于书房,故意让严录听见她答应助他。
“哦,怎么说?”
“你本就怀疑我是念谷之人,如今严录一现身,岂不坐实了你的猜想。”
“不错。”微微颔首,凤目流光洋溢着似赞似赏的笑意,“而且严录此人顽固之极,就算我将他扣留在王府,他也未必会服我。所以,只有让你出面,他才会转投于我。”
“而且你还救了他的家人。”两兄弟,一杀一救,局势明了,他若再执迷,便是拿自己与家人的性命开玩笑。
楚景辰轻叹一声,感慨道,“倘若口服而心不服,留之何用?”眸光一闪,他自是要他口服心服,表里如一!
三步一计,环环相扣,连她也不禁钦佩他的周密。这场胜券在握的赢家只有一个,便是他。
“只是,我有一点想不明白。”梨落锁眉,“你要严录做什么?领兵打仗他自是不如师兄,奇门占术……”婉婉一笑,“自是不如我。你要让他做什么?”语带好奇。
楚景辰挑眉笑开,放下手中的茶盏,“我要的不是严录,而是——”随意一指,“钦天监的监正。”
“钦天监的监正?”梨落面带不解。
楚景辰眨眨眼,露出高深莫测的模样,“以后你便知道了。”
梨落仿佛习惯般,笑了笑亦不再问。
“好了,该答的我具已答完,该轮到我问你了。”楚景辰起身,拂了拂衣袖在梨落面前站定,神情少有的严正。
“你,到底是谁?”
这问题问得,若让天下人知晓莫不贻笑大方?而梨落却笑不出,垂眸缓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我是念谷天人的第七个徒弟。”所以严录才会称她作柒小姐,只因未来云城前,她出门从来都是化名作念柒。
“这个自然知道。”那夜花灯宴结束,他的手下在一家酒肆里找到已烂醉的严录,神志不清却满口的“柒小姐”囔囔地不停。他知道何以暄的底细,又由梨落平时的一行一举,不难联想到她的真实身份。只是,所有的线索在指向顾府之后便哑然而断,他手下的三千玄衣密探竟也有无能为力之时。
“为何会是顾家?”
千万可别说她是顾长远的亲女儿,他可不信。
仿佛料到他会这么问,言语无波,“因为顾夫人是我姨娘。”
是姨娘,不是娘。她的娘早在生她之日便撒手人世。她和顾家的恩怨,包含了上一代太多的往事纠葛,所以顾家从来只是顾家,不是她的家。
轻轻叹一口气,以为自己一直尘封起来就没事了,却不晓得今日竟将记忆的阀门几番打开。她承认,她有一点点疲惫,真的只有一点点。自从六年前那个人在念谷放下一把火欲将她除之后快,她就真的把一切都看得很淡了。
一个十岁的孩子呵,便从那时起,看淡生死,淡得固执,淡得倔强。也是从那时起,学会占星而算,参晓天意,连师父亦看不透是劫是幸。
依旧是垂眸浅笑的清淡模样,却缭绕着如雾气般轻叹的忧愁,让楚景辰的心攸然刺疼。是因为自己的无意,触碰到她心中的伤痕?这些伤痕因何、为谁?
从未有过如此深的冲动,想要去了解一个女人的全部。他和她虽相处不长,可她就是如此神乎地将自己印刻在他的心上。
她的淡笑,她的冷笑,她说话之间的神态,喜欢偏头思索的小动作,成了一幕幕挥之不去的影像,倒映在眸间,镌刻在心底。
他静静地望着她,突然一把握住她的腕,“跟我走。”
“去哪里?”梨落一个猝不及防几欲摔倒,却被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抱起。
“去了便知。云霄——”音刚弱,不知从哪里跑来一只枣红色的骏马。不容置疑将她托上马背,自己一个纵身安坐于后。
“驾——”胯下骏马一声嘶鸣,奔腾而出。
“好马!”体态膘健,踏步如飞,梨落忍不住称赞。
身后传来楚景辰低低的笑声,“云霄是难得一见的千里名驹,你会骑马?”
摇摇头,“不会。”她只懂得欣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