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
摇摇头,“我没有名字。”
“你很冷很饿?”
点点头。
“那,你跟着我回去吧。”
……
日复一日,她都重复着这个梦境。梦里的小男孩眉目如画,一袭紫貂裘袄,小小年纪却无碍于他言语间自然流露的尊贵。
这是她第一次遇见他的场景,犹如从天而降的神,解脱了她无尽的饥饿和寒冷。
后来她知道这个小男孩是圣上的儿子,当今的皇子。再后来她便在他的府里,他的身边,一呆十年。这十年中她没能再看过他一眼,身份的差异将他们阻隔得太远太远,但她空时仍会想,那个好看的男孩如今该长成翩翩儿郎了吧。
那日清晨,刚下过一场大雨,下人们正在打扫满地堆积的落叶,她亦如此。花园里的花被刮得零零碎碎,她望着一地落英出神直到身后响起了沉沉笑声。
于是,她再次看见了十年之后的他剑眉星目,而他早已忘记。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奴婢没有名字。”她依旧固执地回答。
不在意一笑,“在看落花?”
心里几番思量,抬眸笑答,“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她承认她的心机,她不要让他以为遇上的只是个伤春悲秋的懦弱女子,她要他的在意!
果然,他似吃惊地瞥了她一眼,朗朗而笑,“不是无情物吗?也罢,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她笑了,从此以后府中少了个名不经传的丫鬟,多了位艳压群芳的夫人——绯棠。
那时,西府海棠开遍,花色正浓。
将相王侯最不缺的是什么?
是尊贵,是女人。况且他七尺男儿,帝王之子,端得是风流肆意,任性潇洒。府中的夫人说多不多,说少亦不少,她自是有她一套生存的小手段,并且还颇为自如。她不知道他知晓多少,至少她从未有懂过他。
夜夜红烛高燃鸳鸯帐暖,别人眼中的荣宠却是她一人的独守。她从不过问他每次撇下她前往书房是为了什么,而他也从来不解释。她总是很好的守着分寸,安享着别人羡慕嫉妒的眼光和他看似无上的恩赐爱宠。
终于有一天晚上,她拉扯住他的衣袖,怜声唤他,“殿下,是绯棠不好吗?”
年轻的皇子凤目深深,修长的指尖滑过她刻意修饰的脸颊。她握住他的手,柔中带颤,“殿下为何不要绯棠?”
不料他笑了笑,反问她,“你觉得呢?”
她觉得?摇摇头,她不知道。
而后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
“你一直是个聪明的女人,那么本殿给你两条路。”
“是做本殿的夫人,还是本殿的女人?”
“不用急着回答,好好考思量清楚。”
一夜无眠,静坐天明。
待到第二日的晚上,她心已有决断。
款款伏拜,她选择了前者。
“甚好。”他扶起她,“那么只要有本殿一日,你将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那夜,她弯唇而谢,望着他隐入黑夜的背影,湛湛美目终滑出了久违的泪水。她,爱上了个不能爱的男人。这个男人需要有一个妖娆多姿的女人为他带上风流不羁的面具;这个男人需要有一个精明冷静的女人为他打理府中细杂琐碎的莺红柳绿。所以他和她一开始就保持着最原始的关系,上令与下属的距离。
她固执的扮演着她的角色,丝毫无漏。而她的心已跳入了这道万劫深渊,只因是他亲手所掘。
直到两位帝子共求一美的谣言被悠悠众口传得满天飞,直到这座府邸第一次披上满目喜红迎来了正王妃。
王妃在大婚的第二日就搬去了碧园静养,据说是身体不适。众人只道不受宠,可她却觉得未必。若不受宠,若不在意,为何巴巴地要让她亲自送礼?
终于她见着了他娶回来的正妃,恬雅淡静的眉目粉黛不施,一袭家常的素衣,神色无波地望着她呈上的妆匣。
“你说,这些都是他送给我的?”没有触动,反而有些淡淡的不快。
虽疑惑,却未多言,只道,“是。”
“那么,还请禀告王爷,这些梨落都不喜欢。东西,还是自己挑选,来的称心合意。”
没想到这个女子竟然没有多看一眼,转身便走。
“王妃留步。”她忙出声阻止,忆起他曾交代过的话语——“如果她都不中意的话,就将府中库物的记册给她,若有喜欢,随意自取。”她不懂他的用心,只得依言。
“劳烦夫人替我谢过王爷美意,碧园不缺物什。倘若梨落真有所需,必会差人禀告王爷。”微微一笑,留给她一个难解的背影。
她从未有遇见这样的女子,好似这金银玉石都是俗物般,会污了眼。这个女人,要么是眼高于顶,要么就是心不在此。带着这样的疑问,她回禀了他。没想到他却不恼,弯眉含笑只道,“有趣,有趣。”
有趣吗?为何她的心会有一落千丈的窒息感?
人人只道新王妃不受宠,新婚十日王爷都是居她之所。可她却怕,怕连这样的日子都快要不长久了。她分明看见,凤眸中流淌的是不一样的情绪,这个女人有多大的魔力,能让他如此上心?
不过多久,当她看见名动天下的十二美人钗时,她知道了,他是真的上心了。
他说,“梨落的钗因我而断。那我便将这世上最好的补给她,只要她开心。”
只要梨落开心,却不知她的心已痛已伤。
十二支钗散落各国各处,每一支都是精雕细琢、价值连城,她不知他花了多大了人力物力才将它们齐聚。她只知道它们加起来足足可以让整个帝都的人活三个月,多么大的手笔!多么大的讽刺!它们夺目的光芒仿佛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和痴心妄想。满满的情绪,所有的悲伤、失望,仿佛都哽咽在胸口,几欲喷薄而出。
终于,“王爷,绯棠哪里不如她?”语调婉转似莺啼,含着期盼和悲切,“绯棠一直在您左右,而那个女子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
他愣了愣,突然发笑,笑得颠倒众生,“路,是你自己选的。况且——”收住笑容,目光凌锐,“她之事,与你何干?你是个聪明的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可是这与绯棠不能服侍王爷有何关系?”语意切切。
“你该知道的,本王不缺女人。”
她得到的只有这么一句,如此利落绝决,像极了他的性子。原来从前不经意间的温柔都是假面,原来他从未将她放在心上,原来她仅仅只是一个摆设花瓶,用来修饰他的面具。
可是他对梨落,分明不是这般的。他在提起她时的语气和眼神,那般轻柔,那般留恋。
“我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是。”凤目闪过一丝不耐。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不是她。”
非关美貌抑或其它,只因她不是她,仅此而已。
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房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都黑了,膳食也凉了。
她想离开。如果他曾是一片天的话,那么如今,天塌了。
持笔的手微抖,深呼吸,继续一比一划,留下最后的美和一点点为数不多的骄傲。
晨间,碧园。
自从住进了这个女子,连这座了无生趣的园子都变得富有书卷气息。
“你来做什么?”
回头一看,是浣鸢,那个女子身旁的丫鬟,似乎对她特别有敌意。
“我来拜访王妃。”
“小姐还未起身。”
“那,容我进屋等等吧。”她道。
浣鸢虽万般不愿,但始终不得拒绝。
她随意坐下,看了看散落在桌几上的几本手卷书稿,竟然是艰涩难懂的佛经。不解,放下之时忽而从书页中掉出一张纸,纸上题诗——
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她下意识地朝内室方向望了望,她不是没有想过争夺,只要有一点点可能她都会用尽方法将他的心赢回来,可他却明白地告诉她,没有可能,一点都没有。
在他心中,她是玲珑剔透、精湛如华的水晶,而她只算得帘幕上的珠玉,美丽却廉价。
呵……卷上珠帘总不如……
几多悲哀、几多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