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华灯初上,红色的纱笼如颗颗饱满的珠玉,映着人影曳曳,一派喜庆喧哗。迎面而来的道贺带着恭维的笑脸,而他,已无暇顾及。
他本意自是那朵倾城牡丹,至于这位名不经传的二小姐,听闻素来是病弱之躯,想来亦是见惯百花的他所不屑的蒲柳之姿,没想到……
呵。今夜的月微醺,是因酒?还是为人?一改原本悠然沉稳的步履,眸中闪过期待几许……
跨进殿门,下意识地寻找那抹身影。
“殿下”
看清了临窗而立的人,似在赏月。风微微地带过她的衣角,碎碎银光下,无限水月风华。
殿中只余下他与她。楚景辰缓缓而至,朝堂上那一笑晃了他的眼,让他忘记了原本心念的牡丹。
勾唇一笑,嗓音低沉魅惑,“梨落……枝影横斜,梨花簌落。”一双宛如深潭的凤目徐徐扫视,欲将人卷进那一弯不见底漩涡。
梨落静静地回视,淡然的几乎不见表情。他心里,应是有怨的吧。因为她不是那个名动帝都的第一美人,她不是他心里欲想倾心的那颗明珠。
竟是同样的无奈和身不由己吧。眉间微动。
既是这样……她缓缓地行至桌案前……想来亦是应该可以安心相处的。
“殿下,请坐。”
楚景辰目不斜视。梨颜之美,美得让人惊艳,夺人眼目。只一眼,便可置人于声色犬马之中,自甘堕落。而她,不娇不媚,自有一番姿态别韵。清清素立,恍若一泓清泉蜿蜒过干涸的心田,见之忘尘。
“茶?”挑了挑凤目,眼中带着玩味。
“枫露茶。”梨落斟一盏,放至他面前,“已沏了两道,这刚好是第三道,正出滋味。”
看着她细细品茗,俊眉微蹙。这个女人实在不同于他以往接触的任何一个。来时之路,他也曾幻想她会如何自处。是芳心暗许而后欲拒还迎,抑或是神色不屈抵死不从。却为曾想到,她竟会这般,在洞房花烛夜,与自己闲坐品茗。
身形骤然瞬移,一声吸气声,未待人反应,已双躯紧贴,纤腰在握,散发着不容抗拒的气质。
“梨落。”一声低喃的自言自语,似质问似探究。“洞房花烛夜,不是用来品茶的。”
梨落心中一诧,双腕却早已被死死地束缚在身后,无法挣脱出桎梏。从未与男子亲近过的她,可以清楚的感觉到那人躯体的灼热温度,慌乱中抬眸,却对上了愈来愈近的俊颜,勾着笑,带着三分华贵,三分桀骜,三分魅惑,还有一分,摄人心魄。
“殿下。”急急一唤,终于制止住了不断靠近的容颜。
“恩?”低低的应。看着怀中人略显无措的眉目,双靥已染红,不禁一笑,终于让你慌乱了吗?可是……凤目微眯,手指覆上白玉般的脸颊,自上而下,定格在樱唇上。
柔柔的唇,诱人的芳泽,不知浅尝几许是何滋味?浓浓欲望,笑意更甚。
“殿下。”梨落蹙眉。她本以为他们嫁娶皆非各自所愿,而他的心亦有所属,只要开诚布公,便不会为难她。可她却料错了人心——尤其是一个男人的心。
“殿下。”偏头而过,语带悲切。不能这样……绝不能这样……她还未遇见他……那个他啊……
“如何?”怀中的佳人双眸低垂,可见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竟让他生出几分怜意。
“梨落有一曲想弹与殿下听。”闭眼,静静吐纳,平复慌乱。
这,是在示弱吗?凤目含笑。
“允。”
纤纤素手而起,一串弦音滑落。闭目聆听,是一曲《西江月》,却有别与平日所闻。
散清商而流转,若将绝而复续,纷旷落以繁奏,逸遗世而越俗……青山、流水、繁花、云雾,眼前豁然展开一卷桃源,不知不觉中已融情入景、已难以自拔,已深深沉醉……
一曲终了,看着一旁已俯身熟睡的楚景辰,终于放下了高悬的心,轻轻呼出一口气。
轻揉眉心,涩涩一笑。
天意虽可知,人心更难测。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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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隽秀的字体落笔有神,雕刻着一派春意,时光静好。
浣鸢忧愁地望了望满园春色,看一眼身旁的丽人,再次一叹。
“怎么了?”清清眸子闪烁着不解。
“小姐,您还真的不介意?”浣鸢小脸急的微红,“已经十天了!十天啊!难道真的要在碧园呆一辈子不成?”
这个小丫头……“碧园很好,我很喜欢。”神色肯定。
“可……王爷十日都未曾踏进碧园一步。”悄悄瞄一眼,见主子并无不快,“而且,小姐明明没病……”
是啊,大婚以后便该封王了吧。梨落一凝,终隔下笔。不过他,的确让人难以琢磨。
本以为会有一场雷霆之怒,甚至想好了应对的万全之策,谁知凤目中的阴郁在对视许久之后并无爆发,只是临走前的那一瞥,平静无波中似饱含深意。可她已无从知晓,只因自己已被安置在碧园“休养”,一晃十日。
“浣鸢,可曾听闻颜姐姐的近况?”小丫头爱动爱与人热闹,自是消息灵通。
“小姐,您还是关心下自己吧。”不满地嘟了嘟嘴,“密王爷对大小姐自是没话说的,前几日听闻是要游关山,这会子恐怕该到了吧。”
关山?“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的关山?不惜车马劳顿,入山寻梅,只为博佳人一笑。呵,果然是这样。如此也该欣慰了,至少有人过的幸福,不是吗?
正思寻,门帘被一小丫鬟挑开。
“王妃,绯棠夫人求见。”
在楚国,无封号的侍妾都被唤作夫人。在王府,有许多夫人,她们都属于那个男人。而这个绯棠,据说是他最宠爱的一个。
与浣鸢对视一眼。“请她至正厅等候,我随后就到。”
“听说这十日的晚上,都是她……”一个眼神让浣鸢欲言又止。撇了撇嘴,她就是打心底里不喜欢这个绯棠夫人。
“绯棠见过王妃,王妃安福。”眉目含情,娇颜似画,一袭绯色轻纱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材,尽显曲线婀娜,堪称尤物。
梨落笑笑,“绯棠夫人不必多礼。”却看见后面跟着一众小厮,手里捧着各色锦盒,微微露疑。
绯棠察觉,示意小厮们上前。锦盒依次打开,每开一盒,珠光宝气,屋内便响起一阵抽气声。
“苍山珠玉、东海明珠、琥珀琉璃、寒岭翡翠,还有钗环、手镯、衣饰各一匣。都是王爷送于王妃的。”绯棠抬眸,眼前之人二八年华,身姿清丽,极其普通的一身素装却衬得她分外静雅。此时依旧静坐堂前,神色无变。
“王妃?”连见惯金玉的她都不免心动,可堂上之人仿佛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
半晌,“你说,这些都是他送给我的?”淡淡一笑,犹如清风拂面。
“是。”绯棠微疑。
“那么,还请禀告王爷,这些梨落都不喜欢。东西,还是自己挑选,来的称心合意。”起身,缓缓而过,不复看一眼。
绯棠一惊,出声道,“王妃留步。”
梨落回视,却见眼前人迟疑不定。
“你们都退下。”屏退下一众人等,却见绯棠缓缓从袖口中取出一本册子。
“王爷曾交代绯棠,若盒匣之凡物皆不如王妃之眼,就将府中库物记册交予王妃,若有中意,可随意自取……”
音虽轻却声声入耳。梨落心中一震,他如何知道?不,自己从未与人说起,他不可能知道的。定下心神,接过册子,略略扫视,果然看见了自己期待中的那行字。心中一丝快意。
合上记册。已复从前淡然,“劳烦夫人替我谢过王爷美意,碧园不缺物什。倘若梨落真有所需,必会差人禀告王爷。”微微一笑,转身。
楚景辰,不论你此番所做为何,欲将取之必先与之的道理,梨落还是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