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看?”何以暄率先开口。
“怎么看?”凤目含笑却未达眼底,修长的指细细把玩着一方青玉纸镇,“有人憋不住了……”
朝堂上韦氏一族蠢蠢欲动,而今又闻圣体抱恙。看来立储君之事已成定局,只剩下早晚之别,立谁的问题。谋略布局他自胸有沟壑,朝堂上的棋局已然对势而起。今天一道任命禁军统领的奏折由中书省决议后上呈,经门下省却未被驳回,而最终御笔批示结果却是调任相州刺史李俊担职。
李俊……韦贵妃的外甥……
阖着眼,手指扣上纸镇,清脆作响。自上任禁军统领犯了圣上的禁忌而卸任至今已有数年,一直是由副统领罗裴统率,倒也相安无事。中书省那群老东西为何会平白无故在这个时候上呈这道奏折,而自己却毫不知情?而结果不是罗裴由副转正,却是从相州把韦贵妃的外甥调了回来。
楚景辰眉心紧蹙。再加上花灯宴,这莫非是一种暗示……
他麾下的二十万北军常年驻守北疆要塞,远水救不了近火,况且一旦撤离,驽族狼子野心必会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而何以暄手下只有骁骑营三万,这远远不够。蓦地握紧双拳。父皇,你可真大方啊,那可是拱卫帝都的十万禁军。
“那就要看有人愿不愿意吐出来了。”
何以暄斜一眼座上的男子,撩撩袖口,不以为然道,“我只管打仗。”
“没有兵,如何打?”
“那就是你的事了。”何以暄似毫不在意,摸摸鼻梁,“你瞪我也没用啊。”
“倒是你,所求为何?”隔着桌案深深地注视。他始终认为官场之间的结合,或求全,或同利,总有最终所图。
“助你一臂之力,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何以暄收起玩笑之意,与之直直对视,挺然而立。
对眸片刻,一片肃静。
楚景辰笑了。这个朝堂上的后起之秀,听闻是念谷的传人,行兵布阵难遇敌手。三年前驻守边城始相识,三次大败驽族皆有其功,可谓尽显胸中韬略。少年将军,叱咤风云的磊落气质当如是矣。待时机成熟,又是员可堪重任的大将之才。
“得汝,吾之幸;择吾,汝之幸。”坚定,不容置疑,满满的势在必得。
何以暄亦笑了。眼前之人举手投足所散发出天生的王者之气,让他折服。他是将才不错,但是楚景辰才是令众多将才折服的帅才。勇气、谋略、胆识、气度……他楚景辰才是那个位置的最佳人选。而他,“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始从他习武起,心中便荡漾着这样一份激情。他愿作一屠龙飞将,为一位真正的胸怀天下的帝王,所向披靡。
“王爷刚刚问我所求为何?”何以暄迈出门之前回头,“还是那句,不要动她,给她自由。”
楚景辰看着他灼灼目光,突然径自笑了,笑的惑人,慢道,“将军不要忘了,她现在是本王的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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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梨落挑起泛黄的书页,瞟了一眼半卧睡踏上的人,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神情悠悠带着细细的考究。不可否认,楚家的男子俊伟不凡。尤其是他,与何以暄的潇洒如风不同,他剑眉凤目间的风流肆意,带着几分惑人的轻狂。嘴角会不经意间上挑,露出邪魅的味道。
回神,依旧专注于眼前的书籍。以静制静,她向来耐性是很好的。
楚景辰暗自回想暗卫调查的结果,竟毫无破绽。而没有破绽,便是最大的破绽。一切都像事先安排好的一样,幼年失散,十年避世而居,当年知情的人皆遍寻不得,他当然会怀疑。而到底为了隐藏什么,以至于连顾家都不惜要护着。她和何以暄又是什么关系?呵,这个王妃娶回来,当真浑身是迷。眸光渐渐凌厉,扫过这个清淡女子。
梨落似察觉,稍稍回头,对视楚景辰研判的视线,片刻,微微一笑,清透明澈。
她笑了。
对着自己而笑,像带着丝丝宽慰,不含心机,淡雅芳华让人不忍移目。楚景辰却无端心烦。他向来自负,而眼前这个淡然的女子仿佛有种魔力,是他所不能掌控的。这种感觉他不喜欢。
“王妃与伏波将军是旧识?”
偏头凝思,似毫不觉得诧异,“是。”微微而笑,又补充到,“是知己,是挚友,是……兄妹。”眸光清然如许。
即使知道不该偏听全信,他仍不住卸下心中的思虑与在意。一个有预谋的人的眼神不可能如此淡然,况且,她本不欲害他,大婚那日即是最好的证明,不是吗?
想起大婚那日,“王妃一曲《西江月》当真世外天音啊。”似赞似讽。
“王爷。”
步履轻移,淡黄色朝着他款款而来。轻轻地,每一步都在拉近他们的距离,莫名地生出些许期待。
终于……
“我不管你是欲上天还是入地,既然拉着他一起,就不容有失。”梨落施施然而立,神情少有的凛然,语气间的坚定不容置疑。
字字珠玑,落在楚景辰的心头,却打碎了他朦胧的期待。像是被人从迷雾中猝然拉回现实醒悟的残酷,又像是弱小的火焰在刚被点燃时,却遭逢一场突如其来的雨。雨里夹着刺,深深地刺进他暂去防备的心里,那种由表及里的失望让他恼怒。从来,都没有人能触犯他的权威,而她,已然挑动了他的逆鳞。
楚景辰“腾”的起身,目光中闪烁着危险的信号,低头,看尽她的眼里,却怒极反笑,“不要以为有人撑腰,本王就容得你放肆。”言语间带着极重的厉色。
“他果真是应了王爷什么吧?”梨落蹙眉,她就知道一定是这样。可不是说了不待天时吗,为何还要一意孤行?
楚景辰未答,冷冷看了一眼梨落,转身离开。
身后之人轻轻地道了一句,毫无起伏的语调带着惯有的淡然,却在瞬间灌入他心神。他猛然回身,她依旧是那样一副沉静如水的摸样,偏头凝思片刻,而后抬起剪水双瞳与他对视,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一字一句。
“变则险象环生,不如以一静制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