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断目光里的阴霾渐渐散开,他并不追究伊祁月的挖苦:“阿昭会到千山领域来,必是投奔你,我懒得插手。”
“好罢。”伊祁月点点头,“你们继续,我撤了。”
小姐别走……救我……
被冰冻住嘴巴、舌头和周身关节的随心目送伊祁月远去,最后大门关上,发出绝望的一声“嘭”。
彦柩哲喝着闷酒,不发一言。
入夜,月色凉如水。
九龙山的天,终于又晴了。没有了玄冰上的封印,这里的雪只会越下越少,天气环境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整日恶劣。大战结束后,心中没有欣喜或欢悦,只有平静,和淡淡的忧伤。
玄兮出现了,在伊祁月的梦里。
烧灼的火焰深处,是古凰后玄兮的绝望呐喊,一只手怀抱襁褓婴儿,一只手在空中勾画奇幻的阵法。她很强,也很脆弱,她长发乱舞,慈爱的目光落在刚刚出生的女儿身上。
“我们等不到她了……”泪水滑落玄兮的脸庞,她的美是那么有韵味,那么动人心魄。
远方传来伊祁月的呼和和打斗的声音,燃燃不息的凤凰火渐渐枯竭,当伊祁月一路杀到的时候,圣域主人的手已经抓破玄兮的胸膛,她的心还在跳动,落在圣域主人的手心。
“你又晚了一步,救世主大人。”圣域主人的声音有多美,他的人就有多恶毒,说完这话,他消失远遁。
那高贵的、华美的古凰后,就这样成为一具枯槁尸体,在凤凰火中消弭成灰。风把灰吹散,露出没有呼吸的孩子,伊祁月伸出手抱住她,手心蹭上一点血污。
孩子的项上带着个小小的海螺,伊祁月将它放在耳边,听见玄兮最后的嘱托。
“我将毕生心血付之于你,请莫辜负。”
伊祁月看着自己手心的血污,轻轻嗅。她读不懂这特殊的味道,却能读懂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付出的全部的爱。在生命的最后几分钟内,她瞒天过海,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了孩子的生命。此时襁褓婴儿气息全无,仿佛路边的白骨一般,可伊祁月知道,总有一****会苏醒过来。
只要她还活着,古凰后所代表的古鸾族,就不会灭亡。
凤凰火燃尽,焰园成灰,伊祁月落下泪来。她终究……没能救得了她……
突然,这片血骨扭杂的地域被结界覆盖,伊祁月站起来,转过头去,看见一个男人出现在她的身后,他的声音温柔而哀伤:“这是她命中劫数,你无法阻挡。跟我回去吧,竹子。”
“不!”她一步步走过去,一身素白衣衫被粘稠的血液沾染,它们变黑凝结,粘在她光洁的小腿上,她立在白骨堆里,语气是无与伦比的嚣张和美丽:“我很明确地告诉你,就算你是神,我是人,你也无法决定我的人生和命运。多少人我都杀得,多少祸我都闯得,我想把天捅破,你也只能依我!”
男人无力地点点头:“对,我只能依你。”
伊祁月猛然惊醒。
这不是梦,而是回忆。
她擦擦额上的汗水,翻了个身面对墙壁。“睡吧,睡吧,睡吧……”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可想起那时自己的心情,还莫名地觉得痛……时至今日,那婴孩还没醒,因为伊祁月还没有找到让她苏醒的办法。
她记得玄兮的嘱托,她一定会让那婴孩重振古鸾族……渐渐地,伊祁月仿若睡去,却突然听见轻轻的一声响,她惊出一身冷汗。
什么人?
“竹子……”这声音是——彦柩哲?
此刻彦柩哲就站在伊祁月床边不远处,他的声音细若游丝,却在万籁俱寂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潺潺小溪,温柔而清晰,能跳到人的心里去。
噗通,噗通,噗通……
“小竹子……我不是一个敢于直面问题的人,也不是……那么的会表达自己的感情。所以今天我在你面前摘下了这面具,想让你知道我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真诚的。”
伊祁月背对着他,不知该难过还是该庆幸。
“我不知来路、不知归途。这种迷茫……是很痛苦的。但见到你的时候,我仿佛找到了归宿。”他的目光很温柔,他的语气也是一样,他仿佛在讲一个冗长的故事,却仅用三三两两概括骨架,然后换作另外的话题。
“仿佛你本该是我的徒弟,这个身份,足以让我倾尽所有心血来对待……我希望你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我……可我能给你的却不如我想给你的那般多。”他的眼眶竟是有些湿了。
“在芗城许家,你揭去我面具的时候,我开始思考一些问题,直到今天才有了答案,所以我来了……你能懂么,我能喝下世间所有的酒,甜的、烈的、清的,都可以……可我不能容忍从某一天起,我再也不能碰竹叶青……小竹子,我不能容忍从某一天起……你只是……只是……”他说不下去。
她听到了吗?她听懂了吗?
噗通,噗通,噗通……
是谁的心跳,在这个静谧而撩人的夜里,暖暖地在心尖处拂过,一下,又一下……
夜深了,伊祁月突然坐起来。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了玄兮和先神,之后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温润如玉的男人在她床前站立了许久,低低絮语——可月光照下来,床边的木桌上,放着一个轻飘飘的面具。
是……真的?
她低下头。
那人此刻伏在他的床边,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小指上,他睡得很沉,歪着头,额前挑留的一缕长发与她的发交缠在一起,月光隐隐照出他大男孩儿一般年轻得不可理喻的脸,那曾经被面具覆盖的正是他隐藏多年哪怕最牢靠的盟友也不曾触及的秘密。
栩栩如生的彩凤,如油墨一般细细密密覆盖,七彩的羽冠,乌黑的尾羽,和升腾的火焰纹路,让他原本平凡的面目镀上了妖冶与旖旎。那彩凤翅膀上的羽毛与火苗都那样清晰,清晰得可怕,随着他深深的呼吸而律动。仿佛活了一般。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轻触摸那彩凤的羽毛……温热,细腻,肌肤的触感。
她湿了眼眶。
睡梦中消逝的古鸾重现在眼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的手顺着划过他的浓眉,他的长睫,他的鼻端,他的嘴唇……他的样貌虽平凡却耐看,温温柔柔,年轻得离谱。
沉淀的问题有了答案,回忆中温润如玉的先神与眼前人重叠,他一直在她身边。她揉揉眼睛,又落下泪来。
他的手如闪电一般捉住脸面上游走的爪子,抬起头来,窗外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得他的面容苍白。终于没有面具遮挡,他的纯净如水的眸子仿佛透明的琥珀,让人能顺着一眼看进他心里去。。
她愕然,泪珠还挂在眼角,结结巴巴:“师、师父……你……醒、醒了……”
他的嘴角动了动,好像很浅很浅地笑了:“为师……醒、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