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矿坑如同被老鼠啃过的奶酪，到处留下了开凿痕迹。苦工们背着盛满矿石的篓筐，正从坑底那条倾斜的岩缝里钻出，黑沉沉的地下裂口不知道有多深，依稀闪烁着鬼火般的微光。
那些佝偻着腰背，几乎连下巴都垂在地上的畸形人苦工，不断循环着挖矿、背矿、倒矿的过程，宛如行尸走肉。红旗注意到其中不少人脑壳上都有着巨大的伤疤，从位置来看，似乎是开颅留下的。坐同一辆车来这里的畸形人也有将近半数带着这个疤痕，他们无需驱赶就拿起帽灯背筐和铁镐，走向地下，只留红旗和小四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工头是个狱警，制服紧紧包裹着太过发福的身躯，没有系扣，也没法系扣。见他挺胸凸肚地走上前来，小四显得有点不安。前者手里那条卷起的长鞭，是他身上唯一一件与肥硕油腻联系不到一起的物事，鞭身黝黑如蛇，嵌满了倒钩利刺。
他笑眯眯地看着小四，又将目光移到红旗身上，分别捏了捏两人肩膀，拍拍脊背，“嗯，不错，够结实……”
小四不太明白他究竟想要干什么，下意识地躲了躲那只摸索不休的胖手。工头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夹在**中的小眼却有着凶光一闪，长鞭忽的倒转，包着蟒皮的铁柄重重撞上小四腹部。
瞪着眼泪鼻涕一起流出、如虾米般蜷起身躯的小四，工头很满意地活动了一下手腕，揪起他的头发，将鞭柄用力捅入他口中，“我叫巴朗，你可以称呼我为巴朗先生。在这里，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如果有一天我兴致好，想****的嘴，你唯一该做的就是像现在这样，把嘴张大，别让牙齿刮到我。听明白了吗？低能儿？！”
“明白了，巴朗先生。”小四痛苦的呜咽声中，红旗忽然开口，“他脑子不太好使，我会慢慢教他的。”
巴朗打量了红旗一会，头也不回地抬手，示意远处警卫放下枪，“穆先生提到过你，进化者是吧？进化者顶个屁用！就算你再强，走出监狱的门，大戈壁照样能要你的命！小子，我可向来不吃马屁，你那点看脸色的本事最好全用在干活上，平时少他娘的废话……”瞥了眼周围的动静，他低沉了嗓子，“你最好记住，哑巴才能活得更久些。”
这次红旗什么也没说。对方同样是个进化者，而且级别还不低，那句“进化者顶个屁用”，显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脱口而出的。
巴朗重新现出笑容，咂咂厚唇，“有人保你，不代表我一定不会动你，自己学聪明点吧。这年头，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在寻矿仪探索范围内，苦工们要做的就是从地下背出那些毫不起眼的矿石，到地表以供切割拣选。有价值的发现不是时时都能有的，在红旗跟小四没到之前，整个矿坑已将近一个月毫无收获。
矿石主要由玄武岩构成，只有其中极少一部分，才包裹着“冰种黑曜”。红旗是第一次听到这类黑曜石的名字，他甚至不知道它们能用来干什么。
“这么小一块……”在地底矿床攀爬的畸形人之一，指了指自己裂开带血的指甲盖，木僵的脸庞上透出隐约恐惧，“就冻死了很多人。我知道124号是无心打碎它的，他也死了，什么都没剩下。”
实验体之间的沟通总是更容易些，当小四再问下去时，那人却怎么也不肯开口了。
“走吧。”红旗说。毁灭性的力量让他自然而然地联想起价值，同时也大致猜到了，为什么只有畸形人才被允许到这里采矿作业，那些开颅后的伤疤又意味着什么。
哑巴，看样子确实能活得更久些。
矿床深处亮着一些昏暗的吊灯，除了铁镐砸出的叮当响动，就再也听不到别的声息。黑暗压抑的环境中，爬动着一具具有如活尸般的躯体，小四瞪眼看着他们，往红旗边上靠了靠。后者周身涌动的那股热流，让他觉得温暖，也觉得定心。
“去那边，那边没有人，大概好挖一点。”小四指向前方。
红旗望向那片并无灯火的区域，微微一怔，“这么黑，你怎么知道那边没有人？”
“再黑的晚上，我都能看得见。”小四的左眼忽然有了变化，几枚瞳孔在里面转了一圈，这邪异的景象足以把一个正常人吓疯，他脸上却带着孩子般天真的笑容，“喷火龙，前面那个人打我，还好你没有打他。他们人多，我们打不过。”
“只要他不把你弄死，怎么都行。”红旗的回答让他吓了一跳，眼中碧油油的光芒也一样。
被沙克博士锁死在右臂上的七成炎流几乎已是在无声嘶吼，红旗的衣袖早就被烤得焦了，这会儿他索性扯下那些碎布，让手臂裸露出来。整条臂身透着铁水般的暗红，腾起的焰浪猎猎涌向前方，就仿佛那里有个巨大风洞正在流转。
红旗走出很远，在一块数十米高的玄武岩前站定了脚步，右手慢慢按向岩石表层。这一系列动作完全由本能促使，剧痛引发的躁动和渴望，类似于嗜血欲，但却有着细微不同。
掌心与冰凉粗糙的石面相接触，地火之炎猛然迸发。红旗看着烈焰轻而易举地透入岩石，手底却没有传来撕裂固体引发的那种震荡，精神力的延伸让他跟随着这股炎流，一起进入巨岩内部，感知到那个不断透出吸引力的核心。
那核心似乎被热力引发了反应，骤然如猛兽般狂吼跃起，紧接着红旗的意识之海就被铺天盖地的银色冰封，彻骨寒冷瞬时让他僵硬如死！
被小四拖回地表上后，赶来的巴朗发现红旗全身都覆满了冰渣，不由得发起愣来。红旗睁开眼的同时，体内传出细微的冰裂声，他慢慢伸出手来，摊开的掌心中央，一团肉眼可见的橘红火焰，正裹着块足有鹅卵大小的霜白物体。
白茫茫的冷气悄然扩散，如同一个庞然烟圈，在矿坑底部荡开波纹。被这股寒潮接触到的苦工警卫，全都双腿僵硬地跪倒，皮肤变得青灰发白，一名站得较近的警卫挣扎着想站起身，握着枪机的手指却被他自己扯得掉了下来，伤口处连血液都已经冻住。
“太好了，太好了……”巴朗喃喃自语，口鼻前急促地喷着热气，伸手就要拿那块黑曜石。
红旗却在这个时候重新握紧了手掌，冲着不明所以的工头，轻声开口，“这年头，最值钱的也是人命……你觉得我说的对吗，胖子？”
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彻底石化，警卫连抬枪都忘了。即便是那些被割去部分脑干的痴呆，都知道巴朗的手有多黑，他曾经剥了几个苦工全身的皮只为看真正的裸身跳舞，包括警卫在内，从来就没有人敢多看他一眼，更别说是像这样说话。
巴朗瞪视红旗良久，脸上的肥肉忽然颤了起来，他开始笑，而且是大笑，“太******对了，我喜欢你，小子，如今真正带种的人可不多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擦着眼泪，慢慢平静下来，眼中又现出了那种响尾蛇般的恶毒之意，“不过你得知道，你的命值不值钱，我说了不算。”
“我知道。”红旗抛出黑曜石，看着对方手忙脚乱地接住，充满疲倦地笑了笑，“我的命，谁说了都不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