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奇异的嘶嘶响动已经消失了,紧贴在囚室门上的白人青年缩成了猴子大小。缠在他周身的两条黑索,像是蛇的尾,乌贼的触手,正不停蠕动着,陷入干枯的皮肉当中。
随着它们慢慢松脱,那白人青年整个散了架,倒在地上崩解成沙土般的粉末。就好像原本他就是具泥塑沙雕,那些心跳体温都只不过是骗人的把戏,现在一切又归于原点。
弥漫在七楼的淡红血雾流转着涌入囚室,最后一丝也消散殆尽后,“进食”那人发出满意的轻叹,语声依旧是那么悦耳,“喂,还没醒吗?”
红旗悚然惊醒,发现生着细密鳞片的黑索正昂在空中,向自己游来。他往后退了一步,却只是一步,腿脚就再也不听使唤,泛起的麻痹感让他僵在原地。
“在梦里,你看见了什么?”那人淡淡地问。
红旗目光收缩,脸色已变。
几分钟前。
囚室那人等不及红旗动作,骤然从反铐格探出了黑索,完成了足有数十米远的精准猎杀。白人青年从推车内被拖出,手脚躯干同时爆出骨裂声,一声没吭就断了气。在黑索绞杀和重力场的双重作用下,他体内的每一滴鲜血都被挤出,在整个拖行过程中,一团越来越庞然的血雾开始蔓延,并最终笼罩了整个楼层。
红旗没能做出反应,就深陷其中。
眼前所见唯有凄艳之红,刺鼻的血腥味由鼻端渗入,瞬间唤醒了那些同样透着血色的记忆。恍惚中,红旗看到自己在如困兽般搏斗撕咬,眼前不断有人倒下,他不知道自己还要撑多久,更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游骑、马匪、监狱里的囚犯,死去的亡魂密密麻麻无可计数,一波波冲上前来,像是要把他也拖入意识深渊。陡然之间,景象无声转换,他回到爆炸前的棚户区,望着那老人,望着那长刀般锋锐却带着温柔笑靥的女子,斗志微微动摇。
他们在等自己吗?活着是如此艰难,死了呢?会不会真的不再有痛苦?
血雾无声涌动,汇聚成一个诡异虚影。直视着双眼紧闭颤抖不已的红旗,虚影走上前来,探出的手指拉伸变长,刺向他的眉心。堪堪接触的一刹那,虚影骤然发出了无声却凄厉的尖叫,楼面中的所有吊灯全都炸碎,爆开了漫天火花。那股从红旗本原深处潮涌而生的黑暗,一经额前透出,沾上虚影指尖,就急剧扩散,将其彻底撕裂。与此同时,囚室中那人一声闷哼,隐约透着惊奇和愤怒。
那个几年都未曾做过的噩梦,又回来了。这次红旗坠得更深,在地底渊崖的沉暗中,他看到身边多出了一个黑发黑眼的男人,正深深地望着自己,口唇开合,说了句什么。
红旗听不清,地心传来的咆哮声掩盖了一切。男人抱了抱他,竟迎着那个方向,爬向深渊底部。他的右手尾指在攀援中折断,连皮带骨地脱落,却彷如未觉,脸上刚毅的线条比磐石更冷更硬,手脚动作一刻也没有停顿。
这陌生男人逐渐消失在视野尽头,幻境也随之消散。
“他是谁?”红旗怔怔想着。一如生活中常发生的某件事或某个场景,总会令人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具体却又说不上在哪里见过。刚才的一幕,对他来说正是如此。
七楼囚室那人等了一会,见红旗毫无反应,操纵黑索在他身上连刺数下,每次都是只到表皮就凝势不发,尖针般的暗劲却深扎入骨,“很抱歉,我得暂时控制你的地火能力。鲜血领域对能够构成威胁的个体,会发起主动攻击,我不想下次你来的时候,因为这个送命。”
“你太高估我了,我对谁都谈不上威胁。”红旗冷冷地回答。逼入体内的暗劲有点类似于冰种黑曜石的寒冰之力,将火种逼迫到本原中锁住,同时也解除了周身的麻痹。他的本体能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复苏后立即粉碎了入侵力量,但却始终无法凝聚或提升地火,唯独只能感应到它仍然存在。
“谈不上高估,不管是这种特殊能力,还是你这个人,都给了我很大的惊喜。三叉戟死的很好,省的我亲手去杀他们。”那人温和地说,“共济会的人把我关在这里,认为一粒米混在米堆中就不会被人发现。每个月都有新犯人被送来,可对于我来说,血统纯正的总是那么少。这里实在是太无趣了,冲破我下的禁制并不难,期待你真正变成强者的那一天。在此之前,我会尽量忍住不吃你的。”
“吃也没什么,就怕你的牙不够硬。”红旗的最后一句话让那人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
“年轻真好啊……”他半是感慨地说。
走出黑楼后,红旗在阳光下坐了很久。失去了烈火防护,重力场对人体造成的伤害是全方位的,冷汗在不停地渗出体表,他有点想吐。
李教官正等在外面,神情焦急,远处有不少探头探脑的身影,一看到红旗就轰然而散。“里面是些什么人?”李教官见红旗不像是动过手,却显得疲倦不堪,未免有些好奇。
“我也不知道。”红旗摇头回答。
他确实不知道,黑楼里关着的,到底还能不能算人。
“快回去吧,白头佬一直在吵吵着要去搞枪。真要被他放翻哪个警卫,抢到了家伙,什么黑楼白楼恐怕都挡不住他了。”李教官苦笑着说。
见红旗平安无事,白头佬这才勉强打消了大干一场的念头。午后,他带着拄上拐棍的亚瑟,找去了铁矛老大那里。
“看在红旗那小子的份上,你再多躺几天吧,这段时间的活我让别人替你干。”铁矛老大虽然还是看亚瑟不怎么顺眼,但总算点了头。
亚瑟作为交换犯,照道理应该得由穆先生发话,才能免了活计。红旗却让白头佬带他来找铁矛老大,这个圈子可以说是兜得很微妙,同时也让铁矛老大觉得很爽。
“我都不知道这里还要干活……”亚瑟来的时候已经有所准备,用多余的绷带绑住了大半个脑袋,只怕那些女人直勾勾的眼神又给自己带来麻烦。
“除了畸形人在挖的那条矿脉,戈壁东面另外还有一个钛铁矿,老沙克的殖甲作坊也经常需要兽类基因样本,这些活你难道以为警卫会去干吗?”铁矛瞪了他一眼,随即被外面传来的古怪动静吸引。
几辆拖着烟尘的越野吉普,正撕破戈壁沉寂,往洛基监狱直驰而来。最前面的一辆陆地霸王完全无视哨塔上黑洞洞的枪口,几乎是顶着监狱铁门才停下,车身一冲一刹,沉闷狂野的咆哮震撼着整个监区。
警报大作乱枪齐发的场面,却并没有出现。哨塔上的警卫抬起的不是火器,而是手,他们像鹌鹑一样冲着车队敬礼,全然没了平日里冷酷的派头。
正在看戏的犯人们这才注意到,所有越野车覆着尘土的车门上,无一例外有个喷漆图案——金字塔,浮空的塔尖,塔尖上凸显的全视之眼。
这是石匠商会的徽标,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陌生,因为每张通缉榜单都印上过同样的图案。
那双裹着黑丝的美腿从车厢里跨出来的时候,吵闹声一下子没了,张望中的犯人全都把眼睛鼓得快要脱出眼眶。长期饥渴不知肉味的生活,让他们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绮梦般的美景,要死的是美腿还不止一双——从第一辆陆地霸王上陆续走下了三个妞,一个比一个身材火爆。
奥丽维亚一袭裙装,却戴着战术面具,长发在身后扎成利落马尾。在这片死灰色的空间里,战术面具下的那点红唇是如此突兀醒目。环顾着高墙深牢,奥丽维亚没有任何表情,犯人们拼命打起了口哨,换来的只是她唇角微微一撇。监狱长恭谨的吻手礼,令监狱再次陷入了短暂沉寂,无数道视线都聚焦在奥丽维亚柔嫩的手背上,随即一个狼嚎般的男声从西区监楼飘下,引发轰然大哗,“老子硬啦,硬啦!”
那是监狱有名的几个老残废之一,下半身曾被霰弹轰过一枪,老二还在,但仅剩半只****。车队里的每个人,都清晰无比地听到了这句猥亵言语,奥丽维亚仍旧毫无反应,跟她同坐一部车的费斯南却沉下了脸。对一个男性来说,费斯南的肤色有点过于白皙,体格也稍嫌单薄,如果没有女人在场,或许犯人们的口哨大多会冲着他而来。而此刻看着他骤变的脸色,原本正在赔笑寒暄的监狱长却噤若寒蝉。
“咦?”铁矛老大看着后面两辆车下来的持枪汉子,显得很意外,“这帮毕业的家伙回来做什么?”
“毕业?”亚瑟被这个词弄糊涂了。
“这里的进化者,是不是比你在外面碰上的多得多?”铁矛老大淡淡地说。
“好像是的。”亚瑟看了白头佬一眼,点头。别的囚室不说,73号房就只有小四是普通角色,连那胖子在战斗域肉体强化上,都有着五阶能力。
“石匠商会是做什么的,你以为他们会盖个免费饭堂?每个月都有几百上千的新人被送来,哪个不是外面的狠角色。他们比一般苦工能干得多,吃一个人的饭,顶十个人用,可活下来的又能有多少。监狱是部机器,自己就会淘汰最弱的,留下最强的。这年头最不值钱的是人,最值钱的也是人,除了这里,还有哪个地方能找到这么多免费的能力者。野外生存、侦查、爆破、狙击、暗杀,所有你能想到的好手,东西区向来一抓一大把。有些老鸟实在熬不下去了,把命卖给商会,就等于毕业了,以后再没了自己,只剩下一条连叫都不会叫的狗。”铁矛老大说这番话的时候,完全不见了平时凶残暴戾的气势,语气表情一直都很平淡,“不少蠢材都说过,自己要是监狱长,早把这里的人杀光了事,省得浪费粮食。小白脸,你现在还会像他们一样认为吗?”
“当然不会。”亚瑟赶紧否认。
“最好不会,蠢材活在世上才是真正的浪费粮食,他们更应该去****。”铁矛老大笑了笑,眼神中蕴藏的东西让他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