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曹公的《短歌行》,怕不是先生写的吧?”敛眉,谢绾笑意不明。那一汪讳莫如深的黑潭,比夜里的珍珠还有幽亮。
“哦?绾妹何以见得?”亲切的微笑在脸上荡开,男子饶有兴味地看着谢绾。
“这诗的笔墨虽与先生相似,但其体势却稍带刚劲之风,与先生的潇洒自然不同,此人的笔势风格沉劲苍逸,笔锋矫健有力,婉若游龙,尾尖一股凛然之气暗含。可见,此人必定是个胸怀宽广的人。”眼里含笑未明,谢绾继续说道,“不过区区曹公的一首《短歌行》,却有不拘一格纳天地之才的胸襟,此人的纳才之心,比之曹公,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能够写出这般气势的墨宝,除了那人,谢绾根本不作他想。
“绾妹当真好眼力。”如星的眸子含笑带赏。
谢绾笑意浓烈,转头看着他问:“如此求才若渴,他们对先生的纳才之心,可见一斑,就是不知先生的心意为哪般?”那些人为了将先生纳于自己的门下,连无辜的人也要牵连,她该夸赞他们好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
温温浅浅地看着笑意盎然的谢绾,好看的眸子毫不忌讳地问:“绾妹以为,我当如何才好?”
“外面有山,有水,有花……”谢绾指了指外面,又指了指墙上的挂画和书籍,“屋内笔墨纸砚琴棋书画样样具备,还有黄金书屋三载,先生不觉得这是一个悠闲自乐的好地方?”底下还有这么多人伺候。
男子只是摇头,“再好的地方,也不过一方华丽的囚笼。”
“这就是先生心中的答案?”
男子浅浅地点头。
谢绾蓦然笑了起来,如水的眸子越发清亮,越发透彻。“可惜啊,如斯一方牢笼,它能囚得住人,却如何也囚不住人心。”只要心是自由的,那么,你便是自由的。
“然也。”他含笑答道。
谢绾朝他眨了眨眼睛,“先生有经纬治国之才,本不应当长困于此地,我想,先生其实是有能力出去的吧?”
惊讶神色由言语表,她怎知他有能力出去?
“先生之所以不想走,只是因为,先生心中有情罢了。”因为心中有情,所以不能坐视无辜的人被自己牵连,不然,凭着他天下无双的智慧,又怎么甘愿囚于此地而无所作为呢?
宋清一家和她,就是此次事件中最无辜的人。他们把宋清等人抓来,只是为了牵制他一人。倘若是毫无相关的人被牵连进来,也许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理它,但宋清他们不同,他们与他有过一段同路之情,更别说谢绾和他的笔友之交。
为人与善,这是他的优点,同样也是缺点。
小小的惊讶过后,只剩下满腔的惊喜。“这世间,知我者,唯绾妹一人。”他看她的目光柔情似水,温柔地几乎可以滴出水来。
谢绾表面含笑,心里却在擦汗。
她可以理解他心中的喜悦,世间唯有知己最是难寻,她知他的心,她觉得很荣幸,但是,他也不需要用如此“热切”的目光盯着她看吧?活像她是他的情人一般。
“热切”的视线忽而移开,转至白纸之上。他执起笔,身姿优雅,一双干净而修长的手映入眼帘。
她看的很仔细,那双干净而修长的大手,上面布满了一些白茧,丝丝如扣,不仅不难看,反而给他增添了一股“傲雪风霜犹不败”的韵魅。眼前这位潇洒如云的男子,恰是一盅百年封存的佳酿,人要细细品味,才能慢慢品出他绝代的风华来。
挥洒下去的笔墨,仿若天边之流云,一气呵成,快如竣风。
他只写了两句诗便停了笔。
“绾妹,你来试试?”
把笔送于谢绾手中,谢绾接过笔,往纸上一瞅:
今古人生有几何,繁花耀眼烟云过。
他是想让她来接续余下的两句诗,睫毛眨了眨,她提笔接道:
追名逐利马蹄疾,得得得得得得得。
此诗虽然比较浅白,但巧在既委婉地回绝了对方的邀请,又表明了他对人生的看法。特别是谢绾所接的最后一句,连用了7个“得”字,就字面上来看,似在摹拟马蹄声,实际上是在表明自己不愿追名逐利、志在淡泊的理想追求。
现在他们淡泊明志,不愿追名逐利,也不愿与污浊的世俗同流合污,然而世事总无常,谁又能想到,在后来,他与她都相继走上了他们本来不愿意走的道路呢?世间有两种命运,一种叫做命中注定,一种叫做身不由己。
浅墨的眸子忽而眸光一闪,他张开淡薄的嘴唇,对谢绾微蹙轻吐:“他来了。”
谢绾心里一惊,握着笔差点抖掉。别人也许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他”是指谁,但谢绾不是别人。
放下笔,巧步一跨,退至一旁乖乖地站好。她低敛着眉,垂着眼。若是被他发现,她就是原来的那个她,岂不糟糕?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踱进了书法,先生恢复了平静的神态,颀长的背影站在书桌旁临摹作画,一如她最初进来时的模样。
然后,她看到了他,那个一身冷酷凛然的他。
依旧一身漆黑的黑袍,脚下是翔云金靴,身画白尾龙纹图,只有一黑一白两种颜色,黑色为背景,白色为翔龙,威严肃穆,见头不见爪。颈上白色高领紧束,腰间一条金色缎带紧缠。若说之前她所遇见的他是一把收鞘的剑,现在却已经是锋芒毕露,高贵与优雅尽显,冷酷与霸气衬得张扬。
匆匆一瞥,她不敢投过去太多的目光。她需要尽量降低自己在他眼前的存在感。
“先生这几日过得可好?”黑袍美男如斯问。
动了动唇,他略微戏笑,“蒙王爷抬爱,过得甚好,甚好。”连说两个“甚好”,也不知是真好,还是假好。
那位好美色的王爷既然称他为“王兄”,那么,对于他的王爷的身份谢绾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黑袍美男目光闪烁一下,犀利的目光如虎如狼地盯着他问:“本王几日前的提议,不知先生考虑得如何了?”骨节分明的手敲了敲桌面,由此至终,他都显得气定神闲。
先生但笑不语。
递给他一张墨纸,上面显然就是他和谢绾联手所写的那首诗。“王爷觉得我这首诗写得如何?”
那首诗看似答非所问,其实里面暗含深意。
轻放回桌面,黑袍美男的目光寒光四溢,灼灼地盯着先生,“这就是先生的回答?”
四周的空气因为他的话而略显压抑。
谢绾暗地里为先生捏了一把汗。被先生委婉地拒绝,按理来说,对方本该生气才对,但是他没有露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生气之意,就好似即使泰山崩了,人家脸色仍旧未改一分一毫,实在是个极其难缠的对手。
(昨天睡了个昏天地暗,今天终于可以好好码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