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年轻人啊,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宋叔予摇摇头,摸了摸胡子念叨,随即背起药箱出了房门。
谢绾没有再回闲云居,而是被慕容垂以强硬的姿态逼着她在他这里住了几天,如果忽略掉每天宋叔予熬给她的苦药,她也许会好,受一点。有宋叔予这个两边跑的大夫在,宋清夫妇和喜儿那边她倒不用太担心。
躺了几天,幸好她身体骨子比较厚,肩上的伤在每日苦药的辅助下,已经好了大半。至少,她终于可以不用软绵绵地躺在床上除了望屋檐什么都不能做了。
摸了摸脸上露出的伤痕,谢绾哂笑。这几日戴面纱戴习惯了,突然摘了下来,还真是有些不适应呢。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记得当时慕容垂问出这句话时,谢绾奇怪地看了他好久,天知道这家伙怎么会连她脸上的伤也感兴趣,貌似,这伤如何弄的好像都与他无关吧,更奇怪的是,慕容垂后来居然逼着她不让她戴面纱,对于慕容垂不容反驳的要求,谢绾到现在还有些莫名其妙呢。
偷偷从身上摸出一块布纱,虽与之前的质量差了些,但有总比没有的好,想来慕容垂也不会想到她身上其实还藏着一块布纱吧。见先生的话,不戴面纱,似乎有些怪异呢。
晨曦的阳光驻足在空空的楼廊上,两道不远不近的身影,依稀前行。微风吹散了泼墨的秀发,在风中飞扬,衬得眼前的美人更是淡雅如仙。一个浅白的背影,瞬间模糊了端木寒刻板的视线。
感觉到端木寒的注视,谢绾早已见怪不怪。以前他是在背后暗暗监视,现在却是光明正大地监视了,就像影子一般,无论谢绾走到哪里,端木寒都会跟到哪里,因为这是他主子的命令。
谢绾踏着坚实的地板,脚步很轻,看见不远处的三个大字,极淡的笑容在暖风中绽放。
艺雅轩,儒艺淡雅的竹轩。一如住在这里的人,飘飘扬扬,云一般自在。
迷离的光线错落在窗前,淡出一副真实的水墨画卷。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像一抹飘逸的白云,于书香韵墨之间,恰如君子兰的花瓣一般,谦谦君子,傲而不骄。
她踏着轻快的脚步,进了艺雅轩的内屋,很自然地,立于他的身旁。在慕容垂身边她会觉得空气压抑,在先生的身边,她觉得安然。先生的身上总有一股让她觉得舒心的气质。
在谢绾一进来的时候,屋里的人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到来。谢绾不知道,她所过之处,身上总绕着一股带着淡淡的清香,浅到几不可闻。
“受伤了?”他关心地问。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素白有力的手指执起她的手,搭在她的脉搏上,她诧异地抬起头,正好看见他微蹙额眉角。
他怎么知道她受伤了的?
“呼吸比往常弱了些。”似在回答她的疑问,把脉神情依然专注无比。
她从不知道,他居然也懂得医术。转念想到先生的博学,又觉得自然。
他的手有些微凉,不像她的,热得像温水袋,白皙的皮肤因为灼热而略显红润。
谢绾怔了怔,掩饰掉羞赧脸色中的一点不自然,她不介意地笑了笑,“一点小伤而矣,无碍。”
好在她是喝了三天的苦药后才来见他的,要让他看见受伤当初的她,指不定他就会跟她生气了。没有丝毫内力的人被雄厚的内力所伤,一般人早就奄奄一息,偏偏谢绾的生命力比一般人要顽强一些,不管多重的伤,撑过三天便有了起色,当然,宋叔予苦药的功劳也不小。
他放下她的手,认真地盯着她,“他有为难你?”先生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慕容垂。
“没有。”知道他在担心她,谢绾细薄的唇浅浅扯出一个舒心的笑容。
其实谢绾也没有说错,她受伤以后,慕容垂的确没有再为难过她。
听此,他这才缓缓绽开一个熙暖的笑容。
先生的每一个笑容都是极其真诚的,里面不掺杂任何的虚伪情绪,不论是对着谢绾,还是慕容垂其他人。不似她的笑容,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高兴的时候笑,悲伤的时候笑,嘲讽别人的时候笑,算计别人的时候笑,调侃或捉弄别人的时候也笑,只有在特别生气的时候,她的表情是冷酷的,眼里好似积着万年雪霜,教人透彻心骨。
“先生可是想作画?”
见他拿起一支调色笔,蕴色的眼眸盯着桌前的一张白纸,谢绾很自然帮他磨起墨。
而后,他画了一只鸟,一只飞翔的鸟,于苍穹之巅遨游。
下有一泓溪水,溪水中有若干游鱼,悠游嬉戏,好一副自在的模样。旁有题字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北冥有鸟,其名为鹏。”赫然是庄子的《逍遥游》。
先生对着画念道:“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
谢绾明悟他的意图,道:“先生可是想学庄子,做那一方逍遥游?”
淡淡地笑了笑,他并没有回答谢绾的话。
谢绾问:“世上有一种鸟,三年不翅,不飞不鸣,嘿然无声,先生可知这是何鸟?”这个典故出自《韩非子·喻老》的记载,讲的是楚庄王励精图治、振兴楚国的故事。
“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他不紧不慢地回答。
见目的达到,谢绾冲他嫣然一笑,答道:“先生之才,比之此鸟,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目光闪亮地盯着他,再道:“本是才华世无双,奈何隐于山野不入仕,堪堪埋没了一身珠华。”他就好比一颗璀璨的明珠,蒙垢于灰尘之野。谢绾盯着他好看的侧面,淡然的目光中加了丝炽热的温度。“像先生这般容貌风华皆举世无双的人物,当如此鹏,而非水中之鲲,游鱼虽然也逍遥自在,却不似鹏鸟,大鹏一日同风起,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空中宽旷的穹野之景,也许会是另一番不同的光景。”
如此卓然风华,他本不该在历史的潮流中默默无名。
(啰嗦了点,我女儿大概要晚一些才能计划跑路了,晚上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