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即便对普通老百姓,也不好当面说的,更何况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王上说?这朱固良摆明了就是来和王上吵架,揭人之短的!他实在糊涂,以为正义和真理在他这边,就可以理直气壮、慷慨陈词,没想到在粢王陈淳的眼里,这是目无君父、犯上作乱。你朱固良既然不把孤这个王上放在眼里,孤当然也可以不把你朱固良放在眼里。你既然要和王上断绝关系,王上当然也可以和你断绝关系。
朱固良的意气用事不讲策略,就好像现世跟帖的人偏离主题歪楼了一样,于是,现在问题已经由今王后该不该废,吴氏该不该立,变成了朱固良该不该杀。国相张志他们只好赶紧先来救朱固良的命,吴氏的事就顾不上了。
一番人仰马翻之后,粢王的老虎毛总算是被张志他们给安抚捋顺了。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粢王扬眉吐气抖了一次威风,心中欢快的不得了,面上还要辛苦的忍住,只冷冷哼了一声,道:“尔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孤便罚你上交一千两白银于国库,即刻便去纳凉县就任吧。”说完,还摆了摆手赶着朱固良快走,眼不见为净。
那朱固良一听就懵了,这回可真的是老泪纵横涕泗横流了。纳凉县名副其实,地界偏远,交通不便,土地贫瘠,物产稀少,生活水平绝对是在粢国人均线之下。
粢王又向英国公陈庆丰征求意见,“英国公,你怎么看?”
然而陈庆丰早就在那一次先王临终前的贬谪中彻底地心灰意冷了。他十五岁参加起义军,之后又事奉了一代开国王上陈炳坤,几十年军旅生涯,几十年政治风雨,早已磨练得老于世故,缜密圆滑,先王驾崩前的突然被贬,还记忆犹新!那一次如果不是他自己看透了先王的心思,只怕脑袋早就搬了家。想起来是既寒心,又后怕,不寒而栗。今日你不仁,休怪我不义。陈庆丰觉得自己凭什么还要再掺和到他们陈家甥舅的纠纷里去?他又凭什么还要再为他们陈家出谋划策赴汤蹈火?他如今对政治、对官场、对人生,是越看越透了。他犯不着为什么朝廷纲纪或君臣大义之类空洞的东西献出生命,也犯不着和张志、朱固良这伙飞扬跋扈的家伙搅和在一起。因此,他决定持一种超然旁观的态度。
“王上的家事何须为外人道?”陈庆丰不卑不亢,只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好……好……”粢王喜上眉梢,连连道了两个好字。
陈庆丰这个不是态度的态度给了粢王以极大的鼓舞。对呀,他是王上。他自己的家务,关这些老白菜帮子什么事!这个态度也等于变相地告诉粢王:并非所有元老重臣都一边倒地反对立吴氏为王后。这下子粢王既有决心又有信心了。
这场朝议最后的结果以粢王的胜利告终。
粢国王历福泽六月二十七日,陈淳下诏废今王后,诏立吴氏取而代之。
其实陈淳的这一次举动并不是心血来潮。
陈淳当年一上台,就面临三大难题:一,如何摆脱先帝的阴影;二,如何摆脱权臣的控制;三,如何克服自己性格上的弱点。这三个问题他想了很久。
在一般人看来,李治从先王手上接过粢国这个摊子,是很幸运的。如今民富国强,陈淳只要坐享其成就行。但,创业难,守成更难。陈淳的苦恼在于:干好了,是先王的福泽;干不好,是自己无能。父王太成功让他怎么都走不出先王的阴影。
权臣们也是一个麻烦。他们追随先帝多年,功勋盖世,谋略过人,说是来辅佐自己的,谁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即便不谋反,总把自己当小孩子,也很可气。陈淳看得出,这些老家伙并不好伺候。就拿舅舅张志来说,当年跟随先王开疆辟土,别人都不看好,他却豪言壮语振振有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然后便为自己更了如今的名——志,以表决心,由此可见他图谋不小。先王因儿子陈淳仁弱,恐怕难守江山,曾打算另立英武果断的勤王陈明为太子,但遭到张志的断然反对。因为陈明不是他妹妹张皇后所生。
其实政治最忌功高震主,尾大不掉。粢国如今权臣当道,外戚横行,已成大患,不杀了这些大尾巴羊,哪个君主睡得着觉。粢国今上陈淳就是一只小羊,性格内向,内心羞怯,一见到张志他们那狼一样的凛然目光,心里就犯怵。他们连英明神武的先王都敢顶撞,还有什么不敢的。
而这次改立王后不妨看成是粢王陈淳的一次成功反抗。
而这个正发生在粢国汴京的大事对现在的沐水云还无甚影响。
此时沐水云听了红蕊的话,吸了吸鼻子,愣愣向红蕊看去。看来这艘船上的母女是了不得的人物。
“红蕊!”碧玉严厉看了一眼红蕊,这蹄子真是口无遮拦,随随便便就把主家的信息给卖了。
红蕊也知自己轻狂了,但心底又不服气,嘟着嘴哼了一声才讪讪然收声说:“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
碧玉看着红蕊出了去,这才继续说道:“姑娘你离家几日,怕是你爹娘早已焦急万分四处去寻你了,快快养好精神才能早些回去让他们安心啊!”拿起手绢轻轻的为沐水云擦去未干的泪水。
沐水云闻言眼眶却是又涌起一阵酸涩,“我爹娘……已经去了……”
碧玉一愣,暗恼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轻轻拉起沐水云的手,低低说着:“那你可还有其他家人?”
沐水云慢慢从碧玉暖暖的掌心里抽出手,抓紧被褥,喉间干涩,咬着牙,颤声说道:“都……都被贼人杀死了……”恨像沧海的波涛在胸间一阵阵翻滚着,浓浓的怨气在心底咆哮而出,化成一股甜腥在喉间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