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光线昏黄，桌子上的红蜡烛在快速地燃烧着，恍若人的生命般脆弱短暂。
赫连沐霜双手背于身后，幽幽的烛光将他深邃的潭眸映照得更加深不可测。
他低眼凝望着床上的无一丝血色的女子，薄唇紧抿，双拳紧握，手掌骨节处映出几片白色来，这与他平静得无一丝波澜的俊脸显得格格不入。
忽然，床上的女子的眼睑动了动，接着……一双明眸慢慢地睁了开来……
赫连沐霜脸上的轮廓瞬间柔化，他走上前坐在女子的身边，轻轻握住赫连沐雪的手，轻声道：“雪儿，你醒了。”
赫连沐雪张张嘴，声音弱如蚊语，沙哑无比：“……哥哥……”
赫连沐霜扯扯嘴角，没有说话，伸手拭去她脸上晶莹的细汗，目光深若幽潭。
“……哥哥，我、我是不是……要死了？”赫连沐雪虚弱地笑笑，“我感觉……我好像闻到死亡的气息了……”
“莫胡说！”赫连沐霜轻掩住她的嘴唇，沉声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可是……咳咳咳……”赫连沐雪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辣痛得仿佛被几把烈火熊熊灼烧着。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汩汩地流出……
她浅浅地喘着气，眼睛无力地撑着，里面是一片死潭般的绝望……
“雪儿……”赫连沐霜紧皱着眉头，不停地擦拭着她口里流出来的血，见到她眼底的眸光越发暗沉，不由一阵慌乱，手掌轻拍着她的脸，焦灼地呼道：“雪儿！雪儿！你听我说，你不要放弃！我一定会救你，我不会让你死的！”
“哥哥……我好难受……”赫连沐雪气若游丝，她伸开颤抖的手轻抚着赫连沐霜美好的轮廓，泪水夺眶而出，“好几次……我都难受得要死……我每次痛的时候，我都想死，我想死！可是，我又舍不得……我舍不得哥哥……”
“别说了，雪儿，我不会让你死的，所以你也不要放弃好吗？”
“哥哥……你是真心爱她的吧？我……之所以不愿离开，是因为哥哥你太孤单……我若是离开了，哥哥连最后的……的亲人都失去了，哥哥会很、很孤单……可是，现在我放心了……哥哥找到真心爱她她也爱哥哥的人了……”
“雪儿……”赫连沐霜紧紧握住她的手，脸色焦虑担忧无比，“你对我而言也是不可取代的，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人，我不能失去你，明白吗？”
“可是……可是这不是……不是……”赫连沐雪说着说着，头一偏，便瘫软到赫连沐霜的怀里。
巨大的恐惧将赫连沐霜笼罩住，他摇摇赫连沐雪的身躯：“雪儿！雪儿！雪儿……”
站在旁边的清秋走上前来，手按在她的皓腕上把了一下脉之后，便转头对赫连沐霜说：“王爷请放心，郡主她只是昏迷过去。”
赫连沐霜松了一口气，将赫连沐雪轻轻放回床上，便起身步伐沉重地往外走去……
“清秋！”他忽然站定，沉声道，“阴姬的下落，可有线索了？”
清秋上前，俯首拱拱手：“属下该死，所有的情报网都动用了，还是不曾查出她的下落……”
赫连沐霜轻叹一声，继续往外走去。找了三年都不曾有一丝一毫的线索，岂是短短几日就能寻到的？
阴姬啊阴姬，难道你是会飞天遁地之术不成？为何你就像是在这世上彻底消失了一般？
清秋站在他身后，低声道：“王爷，您还是早些做决定的好，郡主她已经撑不过一日了。”
赫连沐霜的身躯微微僵住，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幽黑的眸底满是痛苦与挣扎。
他抬头仰视着黑暗阴沉的天空，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老天，为何，你要将这个难题抛于我？我不知道怎么抉择，真的不知道……
他缓缓地转身，步伐有些凌乱地朝一个方向走去。
“嘎——”赫连沐霜推开木门，站在门口，目光痛楚地凝着床上的女子。
如银的月光倾注进来，披洒在女子惨白的颜容上，镀上一层如纱如云的皎洁，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梦幻脆弱得一触即碎……
赫连沐霜垂下眼睑，慢慢地走到床边，蹲下身来，轻轻地抚着女子憔悴的俏脸，眼底有说不出的心酸。
“离儿……离儿……”他不停地轻喃着女子的名字，仿佛怎么叫都不够似的。
鸢离微微蹙眉，眼睑动了动，便缓缓地睁开来。她对赫连沐霜温柔一笑：“你来了……”
见到如此脆弱的笑靥，赫连沐霜又是心头一痛。他轻轻地拨开鸢离的发丝，眼睛迷离而恍惚，“离儿……我该怎么办？雪儿她……可能过不了明日了……如果是你，你会选择救谁？”
鸢离微微一怔，而后凄然一笑：“你现在来这里，不是说明你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离儿……对不起……”赫连沐霜声音忍不住的颤抖，“她是我的亲妹妹，她还是因为我而中的毒，我不能见死不救……”
鸢离将头偏过去，一滴眼泪自眼眶中流出，然后顺着脸颊缓缓地流淌……
她已经十年没有流眼泪了，因为她答应过她母亲今生不再落泪。可是如今，当她所爱之人决定放弃她的性命的这一刻，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但是她不怪他，她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如若他舍了赫连沐雪，他这辈子都会活在愧疚中；而舍她，他只会是纯粹的痛苦，不用担心灵魂得不到救赎……
赫连沐霜俯首，将鸢离的眼泪吮吸进嘴里，然后轻抚着她的脸柔声道：“我还是喜欢坚强的你，不要落泪好吗？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一句话吗？除非我死，不然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鸢离一怔，瞪大杏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赫连沐霜轻然一笑：“你我的性命，早已在不知不觉之中纠缠在一起再也解不开来了。你活，我活；你死，我绝不苟活。”
鸢离拼命地摇头，“不要！我不要你为我殉葬，死亡之路很黑暗很曲折，我一个人走就够了！”
“正因为死亡之路很黑暗很曲折，所以才不能让你一个人走，那样会很孤单的。”
“不！不要！霜，你听我说……”鸢离心底升起从未有过的恐惧，那是一种与痛苦纠缠在一起的恐惧。
“你听我说！”赫连沐霜轻掩住她的唇，浅笑道，“我心意已决，你莫需与我争了。”
“霜……”
“好了！你也累了，好好睡吧。”赫连沐霜轻轻为她拉好被子，逼着她闭上眼睛。
待鸢离睡着之后，他轻轻地站起来往外走去。
出了留香阁，赫连沐霜眼底蓦然卷起一股痛潮，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沉声道：“清秋。”
“王爷……”清秋走上前来。
赫连沐霜从身上取出绿琉璃，将它交到清秋的手里，犹豫了半晌，终是叹了一口气：“拿去救雪儿罢。”
“是。”清秋颔首，然后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赫连沐霜凝视着他消失的黑影，忽然觉得全身都变得沉重无比，竟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疲倦。
一切，都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