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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刘爷准了,遂拘医士尹文彬来审。尹文彬曰:“小的来下药时,遍身委的青肿,小人下药已(以)后,气渐平服。不知后来如何身死?”又问何建曰:“沈青打死姚循,果是何如?”何建曰:“小的山上挑柴,见他取银角口,后两个扭打了,姚忠扶得叔子归家。小的未见其死。”姚忠哭诉曰:“小的叔叔年老,沈青少壮,怎么吃得他打?因被他毒手打死。乞爷爷吊尸检验。”刘爷遂唤仵作吊死来检,果然检得遍身伤多,头顶重伤三块致命。刘爷记了伤痕,回衙即将沈青重打三十。申解上司,断其填命。时郭爷正出巡严州。见寿昌解得人命事来到,遂取来文审单,详细观看。见其死时说得不同,即问何建曰:“沈青几时相打?”何建曰:“早上相打。”又问曰:“姚循是几时身死?”何建曰:“闻得半夜身死。”郭爷取姚忠问曰:“据尔状词,说叔登时身死。据此尸单所伤,亦皆登时身死。”又问尹医士曰:“尔是几时医姚循?”尹文彬曰:“小的是下午医姚循。”郭爷又问仵作曰:“身上那处,该是致死?”仵作曰:“身上俱不伤命,只头顶三块,即时该死。”郭爷问何建曰:“姚忠、姚循,家事何如?”何建曰:“姚循家财数千,姚忠兄弟贫无立锥之地。”郭爷曰:“姚氏族中,还有亲如姚忠者未有?”何建曰:“只有姚忠,是至亲堂侄。”郭爷曰:“姚循明明是姚忠利其家财,趁此机会,半夜用毒手打死,图赖沈青。叫取夹棍,把姚忠夹起。”姚忠忙叫屈曰:“焉有侄肯打死亲叔,去赖他人?就是利叔家财,叔既无子,家财自是小的该得。何容犯此逆天大罪?望爷爷详情。”郭爷叫拘姚循妻子,与姚忠兄弟来审。牢子即去,提得陶氏与姚恕到司。郭爷问曰:“尔夫被打几时身死?”陶氏曰:“丈夫日上服药,将已平定。待至半夜,小妇人同姚恕,去厨下煎药,只听得房中丈夫大叫一声,慌忙走得入房,见已绝气。彼时只有姚忠,坐在身旁。想是被打,疼痛不过,喊叫气绝。望爷爷作主,小妇人孤寡分上,重究沈青。”郭爷曰:“尔丈夫不是沈青打死,是你姚忠打死。你忠平日待尔丈夫何如?”陶氏曰:“姚忠平日好酒撒泼,不务生理,屡遭丈夫赶逐。只有姚恕为人本分、忠厚,丈夫时常看顾他二三。”郭爷曰:“据陶氏口辞,一发是姚忠打死。叫把姚忠重打四十,夹起再问。若不招认,活活打死!”姚忠受刑不过,情愿招出:“身贫无倚,因思叔财难得,乘机半夜,私取铁秤锤,头顶连打三下,一时气绝是实。”郭爷笑曰:“我固知报死异时,必是姚忠打死。”遂将姚忠问成死罪。将沈青庭杖八十,问徒二年,以儆负债抗主之罪。其余干犯,俱疏释还家。陶氏财产自行管理。待到后日,姚恕送婶归山,即堂姚循家业,外人不得争占。判曰:

审得姚忠二兄弟,本姚循之堂侄。循既无子,家业即该侄继。奈何忠心不良,欲速死其叔,而急利其有。既串沈青,以屋当银,后袖手旁观沈青打叔。惟恐不死,所以半夜行凶,叔命顿绝。盖欲嫁祸沈青而已。思享实利也。夫杀人者死,忠加常人一等,问拟凌迟。沈青负债不当斗殴,律拟徒罪二年。姚恕忠纯,立继陶氏为嗣。所有家业外人不得争占。

争鹅判还乡人

郭爷在分司,闻滕提学到省,出司去拜访。忽见街上三四人,俱在争鹅。见郭爷道过,都不回避。郭爷叫步兵带住,见了提学,遂拿争鹅者,转到司内,问曰:“你怎么两人争鹅?”其人曰:“小的即东街韩起,家养此鹅,拿出街卖,他便强要争去。”其人曰:“小的是乡人九都凌奎,今早挑鹅往街来卖。他瞅小的转身大便,即将小的这只鹅,揉乱其毛,丢在地下,便不入伙,为众鹅所推。他即争为他的。”郭爷曰:“我也难凭你两人说话。待鹅自己画招!”叫皂隶取白纸一张,铺鹅足下,叫捉鹅取招上来。看看等了两个时辰,郭爷问鹅画招未曾。皂隶曰:“招未曾画,只放一堆粪在纸上。”郭爷叫取上来看。见是吃草之粪,乃骂韩起曰:“狼心奴才!乡人卖鹅你怎生白骗他的?”韩起曰:“小的委实是自养的。”郭爷曰:“我不说破,奴才必不甘心!你街上鹅吃米,其粪必坚白,乡下鹅吃草,其粪始青绿。这粪本是青绿,你安得强争?”叫取粗板过来,将韩起重责二十。鹅付凌奎领去。

判曰:审得韩起市井无赖,游手棍徒,见乡人凌奎卖鹅,辄起骗心。瞰其不在,将鹅毛揉坏,先使之自群相乱,然后执为争端。是将以市诈愚乡氓,而又以乡氓之自有者而自愚。不思物各有主,平白欲攫为己私,其视白昼行劫殆有甚焉!重笞二十,用儆刁风。鹅还凌奎,立案存照。

判人争盗茄子

郭爷出巡往严州,道经武林。只见两个卖菜人,在街上厮打。公见其凶,就叫拿过来。公问曰:“你两人怎么厮打?”其人曰:“小的城外万春,种菜营生。今早入园,去收茄子。只见尽被此贼偷来。今陡遇见,故此扭打。”其人曰:“小的驿前吕陈,亦是卖菜营生。今早在城下贩得此茄来卖。他强诬赖冒认,扭执平人为盗。望乞爷爷斧断。”郭爷曰:“取茄子上来!”郭爷取吕陈茄子仔细一看,知其是盗得万春的。遂大骂曰:“欺心奴才!万春千辛万苦,种此茄子,把来供你偷卖!割别人之肉,医你眼之疮!”吩咐皂隶:“与我重责二十!”吕陈哭辩曰:“小的贩来之菜,老爷蛮认为贼。小的永不甘心。”郭爷曰:“这奴才说我蛮断,再打二十。”皂隶又打过二十。郭爷曰:“我说破奸贼。假如人将茄子去卖,必择大的,已成的,必不忍将小的,才开花的,亦拿来卖。你今偷他的茄,惟恐人知,因此慌张,故连大小,一并摘来。”吕陈见郭爷说破奸情,只得低头认罪。叫望超豁。郭爷遂判价银一两,赔偿万春。其罪姑免不究。

判曰:卖菜虽小事,然朝进一文,亦是一日生计。吕陈不合自不种菜,敢窃万春之菜,据为己有。是徒知利己损人,而不思物各有主也。偷盗园林果木,律有明徵(惩),枷号十日,用儆奸刁。万春无罪,领茄宁室。

争子辨其真伪

嵩明州二都张桌,妻王氏,富而无子。至四十以后,王氏始生一子,名张文旆。三岁,在溪边独自玩耍,被一打鱼人见之,抱之上船,竟自撑去。离张家二十里田地,有一大户,姓杨名广,娶妻田氏,亦巨富而无子。鱼人舡到岸边,听得杨广无子,遂抱得张文旆,到他家去卖。假说道:“小人妻子死了,家又贫穷,襁褓此子因此抱来,恩养于人。”

杨广遂将三两文银与他,讨为己子。鱼人得了银子,写张文书遂将张文旆交付杨广而去。后张桌寻子不见,只说浸死溪中,悲号无任。一日,文旆在杨广家已四年,年已七岁,广送在先生处读书。张桌为往州中去对钱粮,路经杨广门首经过,忽见文旆身边走过。桌认得是己子,连呼“文旆”数声。旆即连应数句,以为素相熟者。桌即同子入到杨广家中,告诉失子之故,说道:“此子乃吾之子,不知何为来至此间?”谁想广将此子改名杨一栋,惟恐为桌争去,遂曰:“我这儿子拙妻田氏亲生,经今八岁。但是从来见人,不问生熟,随呼随应,嬉笑与言。故此你叫他,他便应。你安得认为尔子?”桌曰:“此子委是我的。怎么尔拐来在此?”广即大骂曰:“老畜生,不知死活!到此冒认人家儿子!”遂将张桌劈面连打两掌。桌曰:“打便任你打,儿子我必定要取去。”杨广曰:“除了府县,除非都察院去告来,方奈得我何!”桌曰:“我就在都院告你!”说罢竟自归家。取了盘费,直到都院击鼓:告状人张桌,系嵩明州二都民籍。告为拐骗事。一子文旆年三岁,失去无踪。经今四载。偶于五都杨广家得之。广冒认作子,执赖不还。理辩触恶赶打,不容分说。子去绝嗣,孤寡后日将何依倚?恳天究子,庶使老有所终。上告。

郭爷看了状辞,说道:“这样小事,府县何不去告?”张桌曰:“杨广势大,小的无后为大,故此冒死来告!”郭爷遂为准了状辞,仰知州艾思俊,速拘杨广,解院亲问。牌下嵩明州,知州即擒得杨广,起解入院。原、被告俱在,郭爷问曰:“尔两人怎么争占儿子?”广曰:“小的止生一子,今年八岁,送学读书。冤被张桌看见,强认是他儿子。小的赶骂他是实。”张桌曰:“小人儿子三岁失去,今偶见于杨广家中。呼他当时乳名,他便知应。不惟面貌熟识,而即此知应,安得不是小的儿子?”杨广曰:“小的儿子,从来不问生熟人等,但见他呼,他便即应声。他的儿子乳名文旆,小的儿子当时偶亦此名。只是如今入学改名一栋。”当时,张争己子,杨亦争己子,两下争辩不歇。郭爷俱令监起,心中自思此事怎么辨得真伪。思想一会,遂唤两个牢子,吩咐说道:“霎时我取张、杨二犯来问,我便差尔去提他儿子。尔可在外迟一日,可假报他儿子前日中风已自死去。”牢子领了钧旨。郭爷复叫取张、杨来问。二人在堂下依旧争辩不休。郭爷叫承行牢子,去提二家妇女及儿子来问。仍把张、杨监起。过了一日,牢子已将死信,监中去报。张桌一听儿死,眼泪汪汪,连忙问信。杨广只是口中叹气几声,说:“可怜,可怜。”郭爷升堂,复取张、杨问曰:“尔今所争儿子,何不两下共养也罢。”张桌曰:“小的只有此一子,怎肯与他共养。”杨广曰:“小的只有这点血脉,怎忍分半与他!”正在争辩之间,牢子已回,报道:“小人承牌,到他二家,及提儿子。只见杨广家妻子田氏,哭出说道,‘儿子昨夜中风身死。’小人进去观看,正在那里收殓入棺。”张桌闻得此等消息,眼泪汪汪不止。杨广殊无戚容,只是口中叹气数声而已。郭爷曰:“你二人争儿,今日儿子已死,无儿可争。我姑赦尔罪,放尔各自归去也罢。”二人磕了头各自归去。张桌走出门外,放声大哭,跌倒在地,哀不自胜。杨广出去,只叹曰:“死者不能复生,命中无子,止该如此。”谁想,此时儿子已捉在察院,又着人,看二人动静何如。即叫带转张、杨入去。郭爷大骂杨广曰:“儿子分明是张桌的,你强来争作你的儿子。今日死去,你殊无戚容。张桌这等啼哭不止,非是至亲,怎有此哀?你说此儿,当时怎么得到尔家。今已死去,说出亦无妨碍!”杨广只说儿死了,遂把当日鱼人来卖与己,出三两礼银,乞养之事,一一说明。郭爷笑曰:“我固因哭知其非尔之子。但尔系将银买来,原非尔之拐骗。今此子岂能即死,我姑以死探尔耳!”遂叫出其子,令张桌领去。又令张桌,将银十两,谢广养育之恩。广妻田氏,生得一女,已有六岁。郭爷遂命之结为婚姻而去。

判曰:审得张桌子甫三岁,溪畔闲耍,而为鱼人攫之,卖与杨广。则广之得此子,止知为鱼人之所出,而不知为张之所生也。张见子而争,广执子不付。盖一以无后为大,一以继续为先。俱思有子,则万事足矣。囗一体则真情立见。两气不相关止惟付之号叹,宜其有死子而安忍不生哀哉!今断子还张,断银十两,以为杨四年哺养之谢。杨女张子,自后结成婚烟。二家永以为好。各释还家,立案存照。

骗马断还原主

太原榆次县莫如宾,膂力刚健,好习武艺,熟娴弓箭。每见好马,不惜千金买之。一日,见客人贩有一匹连钱骢,在县发卖。宾一见,出价四十两与客人,买来骑骋,心甚爱惜。不想,如宾身畔有一惯贼卢桐,家中生计甚拙(绌),遂夜遁入如宾马厩,把他连钱骢偷将出来,骑往徐沟县,卖与一富户秦相。相亦好马,遂得他银五十两正,其贼即往别处生意去了。如宾自失马之后,各处使人寻讨,并无下落。一日,闻得徐沟县出有好弓,乃亲到徐沟买弓。忽见秦相骑得连钱骢,街上奔走。如宾赶上熟视,认得是己之马。即步影来到秦相家中,问其两边邻舍,知是秦相,即具状入府去告。不想学道郭爷正出来行香,如宾撞了马头,被前面武夫拿住,带见郭爷。如宾忙诉曰:“小的为贼人盗去马匹,今日见赃,欲入府去告,不觉走忙,不及回避。”郭爷曰:“拿状上来!”如宾递上状辞,郭爷将状前后一看,见得:告状人莫如宾,系榆次县人。告为盗马获赃事。

身用价银四十两,买得客人连钱骢一匹,骑坐已经四年,前月失去无踪。今于徐沟,偶见秦相骑入家中,当报四邻见证。重价买马,惯贼劫去。真赃血证,律法难容。乞拘原马,剿贼安民。上告。

郭爷既见了状辞,问莫如宾曰:“尔马果认得熟否?”

宾曰:“小的马已四年。今止失去两月,怎么就认不得?”郭爷曰:“尔既认得,待我提来对理。”即发步兵江洪、包栩,前到徐沟,连人并马,俱锁入司来。秦相诉状曰:诉状人秦相,系徐沟县人。诉为白日诬赖事。旧年将银五十余两,买得马客连钱骢一匹,在家骑坐。不料恶棍莫如宾,失马已久,强执身马,认为己物,捏辞耸告。马原有主,买原有契。平空生骗,冤陷莫伸。哭恳爷台,烛诬殄恶,生死感激。哀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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