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翌日早晨,趁着冬儿没醒,我轻手轻脚起了床,下了楼梯,四下观望下,没见到刘雨,酸秀才昨晚不知道睡到哪去了。
昨晚天黑进了小楼,宅子内的情形只是大概看了个影子,今天太阳升起,明灿的阳光照亮宅子里没一个角落,满目苍凉,杂草从生,哪里还能看出当年首富第一宅的富贵堂皇,我心中酸楚难忍,几乎要落下泪。
原先我住的小楼后面是处花园,占地很大,我喜欢花草,我爹便给我修葺了座花园,只要听说有什么稀罕的品种,我都会想办法移到我的花园之内。
带着一丝侥幸,绕过楼角,结果还是让我失望,原以为这些长在泥土里的死物是没人要的,眼前的一切我唯有苦笑,园中的泥土几乎被翻了身,再耐活的花草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蹲下身,有下没下的揪着脚边的枯草,放眼长叹,我猜是有人以为这里埋着宝物,所以才挖掘成这样,谁让我爹首富之名扬在外,家里肯定是遍地的金银财宝了,不掘地三尺怎么甘心。
这里怎么可能埋什么钱财之类的,挖成这样,要长时间的吧,一天两天是无法造成这个情形的,翻的地似插秧的泥地似的,挖的不累吗?可惜我当年费心收集来的那些奇花异草了,枯烂的连影子都不见了,靠北的边上种的一圈红梅,也不见了。
唉~稀稀朗朗几丛枯黄的狗尾巴草在早晨的阳光内迎风轻摆,不伦不类的,倍觉苍凉。
在庭院内后厢处到前厅踱步走了一圈,宅子内最多的就是枯草,特别是后厢的空地处,原先有几条铺着汉白玉石的小径,汉白玉被挖走了,泥面露了出来,长了满院的杂草,连脚面都掩盖下去的枯黄杂草,踢开脚边的石块。
我心中暗暗思量,这么大的一处空居,花点钱修整好,租给在吴州做生意的外乡人倒是满好的,租钱可以收的少些,比其他的租户少收一点,不怕没人来。
大大小小的屋子算上柴房一共是一百八十一间,先帝诛了花家,这么长时间也就刘雨那个酸秀才摸住了进来,上上下下四百七十多条冤死的人命,谁有胆子住进来,我想租出去,就不能让住的人有害怕的心理,六七年的事情,过去这么久,吴州城也该淡忘了,外乡的人……更不会知道当年这所宅子里发生的一切,我,有信心。
不管最初是什么情形,当时有多震撼人心,多么慑人心魄,时间长了就会淡去,偶尔想起也只是一道光影,转瞬即逝,最初的感觉消失的无影无踪,唇角只剩浅叹唏嘘。
不敢在楼下踟蹰逗留,冬儿醒了没有人抱,就会乱爬,床那么高,摔下来会怎么样,我不敢想象,赶紧提着裙摆跑上了楼,进了房间,还好孩子还在睡,悬着的心才落了下。
坐在床边哪儿也不去,守着他,若是醒了见不到我孩子会哭。
随手翻着刘雨忘在床边的书,居然是本山海经,讲的是这倒叫我微讶了,酸秀才还看这种书,还以为他一心苦读圣贤书,心无旁骛的呢,还看这些神话怪谈!真是人不可貌相。
翻了几页看了会,就听楼梯咚咚响,有人上楼了,紧接着有人敲门。
我想了下,大约是刘雨,他的行李还在这呢:“进来吧。”
果真是他,进了屋,刘雨微低着头,有些局促道:“打,打扰了大嫂,我是来拿我的东西的。”
透过窗户上稀疏的阳光看去,站在原地不安的男子,我将他上上下下一番打量,瘦,很瘦的少年,不过十九二十左右的年纪,苍白的有些病态的面容,视线落在他骨节突出的手上,眼睛很大,也许是太瘦了,所以衬的两只大眼,嘴唇颜色很淡,几乎跟脸色差不多,稍有些红色。
脱口而出:“你怎么这么瘦,没吃饭吗?”
“啊?!”
“呃……没什么,你是来拿这本书的?”扬扬手上书,我问道。
刘雨笑了笑道:“我小的时候得过肺病,受了磨的,吃不胖了,一直这样瘦。”
我刚想接话,床铺上的被子有的动静,冬儿醒了,我连忙抱起他端尿,可不能尿在床上,手中的书啪叽掉在地上,刚好被冬儿尿的正着,浇的通透,我顿时大囧,连忙捡起书,抖抖上面的湿意,不好意思道:“……我一会赔给你。”
刘雨摆手道:“没什么,小孩子嘛。”微笑着上前伸出手指抓挠冬儿的手心,小孩子被逗的咯咯直笑。
“你昨晚后来睡哪的?”
“啊?哦,去庙里借宿了一宿。”
“哦,对了,你可以给我付房钱,我就让你住。”
“我…我没钱……”
没钱……
我想了想道:“那这样吧,你帮干活,我就让你白住,你会干活不?”
刘雨不解道:“干活?干什么活?”
“也没什么。”我指指窗外,“就是把宅子里的杂草都给我除了,很好干的。”又补了一句:“角落里也是,一根枯草我都不想看见。”
“可是……地方很大呀……”
我飞快的打断他,说道:“那你就住别处吧,床什么的就当是你这短时间宿在这的投宿费。”
苍白的少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半响说了一句:“……我去干活!”转身就下了楼梯,我在后喊道:“干活利索点,可别想偷懒!”
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
午饭时候,刘雨灰头土脸的坐在灶房间,头上还粘着一根枯黄的草茎,守着炉子上的一壶水不住叹气,我抱着孩子走到那,听他唉声叹气就问他:“你怎么了?累着了?”
他一见我,低下头低声说道:“我一个读书人,却要做这些事情,传出去笑掉人大牙。”
我怪笑一声:“哎呦,你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你是个读书人,也不管人家主人同意不同意就住进来,这种行为到跟山上的野盗有几分相像。”
刘雨抬头看了我一眼,带着几丝委屈的意味,嘴唇蠕动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专心看着身前的炉子。
我将手中的的一把鸡毛菜跟一斤猪肉丢在灶膛前:“饭熟了喊我,我在庭院里。”
刘雨点点头,闷声不响的解开草绳,拣起了菜。
这不是干的挺好的,有什么可委屈的。
炒的鸡毛菜,炖的猪肉,我举起筷子扫了几眼,没了食欲,鸡毛菜炒黄了,吃了一根,咸的不能入口。
肉,看上去挺不错,就是酱油放的有点多了,红的发黑,咬了一口,差点吐出来!根本没熟,就是块生肉裹了层酱油,一股子猪腥气,熏的反胃。
放下筷子,对上刘雨期待的眼神,面无表情道:“你吃吧,一点不能剩下,猪肉买掉一钱银子,菜三个铜板,你吃不完,准备一钱银子加三个铜板还给我。”
刘雨迟疑的看看我,咬了一口炖肉,顿时满脸痛苦的皱起眉头,碍于我在场,又不敢吐出来,纠结着脸就要咽下去。
“不想吃就不要勉强,帮我抱下孩子,我重把肉下锅炖。”
刘雨如释重负的忙不叠点头,松开筷子,接过我手中的冬儿,笑道:“有劳大嫂了。”
我转身肃道:“不要叫我大嫂,叫我花无忧!”
“花…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