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铭在市里转悠了半下午,比起京城来,厦门这边要暖和一些,街道两边卫戍似的整齐的凤凰树都抽了牙,昭示着暖春的到来。
比起京城,厦门是个更加宜居的城市,空气清新,生活的节奏也更加舒缓,而无需做什么事都着儿急忙慌的。
他不大乐意窝在酒店里,就像在学校的时候,哪怕是已经随着别的班或者年级旁听过的课,在本班开设后,他仍然一节不拉的去上,但他并不排斥孤独,因为在孤独的时间里可以安静地进行自我提升。
一边漫无目的地溜达着,一边观察着能够看到的神色各异的男男女女,累了,就找个地儿坐下来歇歇,临到六点多,吃了饭,打算回去的时候,他发现件相当尴尬的事儿,走的太远,迷路了。
他的方向感向来不强,有时虽然能够根据一些天象或者植物的特征辨别东西南北,可是在潜意识里方向仍是错乱颠倒的。
费了老半天劲,问了不少人,才在晚上八点多回到酒店。
开了门,屋里躺着个男人,正瞧着二郎腿看电视,他先是愣了下,下意识的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待看到另一张床上自己的书包,他又恍过神来,这人应该就是自己的“室友”了,先前张玮已经给他说过,这屋还会有另外一个演员住进来。
“你好”床上躺着的男人看到他进来,下了床,趿拉着拖鞋走了过来:“郁老师是吧,我是曹卫宇。”
“曹老师你好”
在握手的同时,两人彼此打量着对方,很有型,这是曹卫宇给郁铭的第一印象,国字脸,皮肤微暗,修饰整齐的络腮胡茬给这张脸加了不少分,最让郁铭注意的,还是曹卫宇的眼睛,双眼皮,并且相当的有神。
直视着曹卫宇的眼睛,他看的出,他应该是圈子里老人了,在这么一刹那里,他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猛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的一个重要部位,在表演学里重要性甚至高于语言、表情和肢体动作的眼睛。
在学校里,表演学概论的课程结束后各个模块是分开讲述的,就像台词,开设的有专门的系统性的课程,眼睛虽然也是表演的一部分,但是不仅内容不多,而且相当抽象。
“不好意思,稍等一下啊”郁铭撒开手,没理会曹卫宇诧异的眼神,风似的冲进了卫生间。
“哈哈”曹卫宇看着郁铭进了洗手间,明白过来,想着他是憋的急了,对于剧组的安排,他还算满意,最起码从表面看来,郁铭整个人干干净净的。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郁铭又自洗手间里走了出来,关于如何用眼睛表达情感,是他一直不太能理解的地方,为了这个他还特意去麻烦过几次授课的老师,那老师给他了一个小建议,设身处地去想某一件事,眼睛相应的就会表现出那个情景下应有的情绪。
“郁老师什么时候到.....”曹卫宇正收拾着东西,见郁铭出来,扭过头问道,只是话说了半截,后边的声音渐不可闻,俩眼睛上下打量着他,虽然刚才只匆匆瞥了几眼,可是总感觉他上了一趟厕所就跟变了人似的。
“怎么样,和刚才有变化没?”郁铭微微笑了下,经过他一天的观察,他发现学生和职业人所不同的一点就是学生的表现是相当没有顾忌的,无论什么样的情绪,总是会在下意识里以最大情绪化的方式表现出来。
“呵...你怎么了?”曹卫宇转过身来,脸上露出点戒备的神色,心里打算着待会儿去找张玮商量换个房间,这个郁铭瞧着精神上有些问题。
“啊”郁铭见曹卫宇脚下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下,立刻反应了过来,估计是被自己给吓着了,忙摆着手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今儿个一直在想一个表演上的问题,刚刚一见你突然就想通了,有点激动。”
曹卫宇的眼睛眨了眨,见郁铭不像玩笑,好半响才道:“你可真是把我给吓着了”,这么说着,他自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拿出了两根,递向郁铭。
“我不抽烟,谢了”郁铭摇摇头,拒绝了曹卫宇,道:“曹老师什么时候过来的,今天下午没见你啊?”
“这是个好习惯”见郁铭不像客气,曹卫宇不再让他,自己点了一根,走到窗边,把窗户拉开了,倚着窗沿道:“也刚来没大会儿,本来计划昨天到的,但是家里有点事儿耽误了,你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晚上,其实早来一天屁事没干,去参加开机宴也没吃饱”郁铭苦笑着说着中午的经历。
“哈哈,你演的哪个角色?”曹卫宇鼻子里冒着烟,他这会儿算是看出来郁铭身上那股子学生劲儿了,说道:“我的角色是郑同。”
曹卫宇的个头很高,估计着有一米八左右,站在窗边几乎遮挡了小半个窗户,郁铭微微仰着头看着他,笑着道:“那说起来咱们还算是情敌,我的是安佳睦。”
“哈哈,你还是学生吧?”
“你怎么知道?”
曹卫宇神秘一笑,自鼻孔喷出两道青烟,道:“猜的。”
郁铭来了精神,长吁了一口气,身子往床头的枕头上一歪,俩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微微笑着道:“现在呢?”
曹卫宇本来还没在意,可是等郁铭歪下去了,他的眉头渐渐地蹙成了川字,嘴巴半张着,好一会儿才问道:“你以前是童星?”
郁铭轻轻摇了摇头,但没绷几秒,脸上的笑瞬间逸散开来,道:“我第一次进剧组,这就是今天我刚才说的,今儿早上冯老师...就是冯远佂老师,一见我就说我是学生,我当时就可纳闷,他是怎么看出来的,然后一天就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刚刚见了你我才想明白过来。”
“我?”
“对,你的眼睛特别大,不注意到都难”
曹卫宇冲他伸了个大拇指,道:“敬业。”
郁铭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我就一俗人,敬业跟我沾不上半点关系,我就想赶紧红,完了拍戏的时候多拿点片酬。”
“哈哈,你也够实在的,不过干咱们这行,挣口饭吃没什么问题,想红,难,没关系、没背景,除非你上辈子积了足够的德”曹卫宇耸了耸肩膀,道:“你看看咱们这圈子里那么些人,真正能挣钱的又有几个,好些个看着光鲜亮丽的,其实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聊了一阵子,郁铭渐渐发现,曹卫宇并不喜欢聊表演,他虽然认为自己也俗,但是自己俗的很彻底,就是为了挣大钱,发大财,并且有为了自己俗不可耐的理想和目标奋斗的动力,但是曹卫宇不仅俗,而且思想相当的消极,话里老是不由自主的充斥着得过且过的想法。
从郁铭的表情里,曹卫宇看出他好像并不认同自己的观点,语气稍微顿了顿,道:“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也跟抱着你差不多的想法,甚至比你还要理想一点,但是社会真的是个磨人的地方,他能把扁的捏成圆的,也能把圆的捏成扁的,你要是不服,他会一个巴掌抽过来,打的你彻底找不到方向。”
见郁铭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曹卫宇呵呵一笑,道:“不打击你了,其实都是一个慢慢习惯的过程,不求能过的多好,能够养家糊口不就成了。”
慢慢的,郁铭稍微了理解了曹卫宇消极思想的根源,也不能说是消极,而是他太乐观了,他眼下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可是到了曹卫宇的年纪,他要考虑的比自己要多的多。
因为相互了解的十分有限,两个人的话题由当下聊到了历史,因为只聊双方或者圈子里的事儿,很容易聊着聊着就没的可聊,郁铭是不清楚,曹卫宇知道一些,但显然有所顾忌,到了关键点上,总是含糊其辞。
而聊历史,则是郁铭的强项,而很巧合的是,曹卫宇感兴趣,并且也了解一些,在郁铭说的时候,他偶尔的也能插上一两句,但他的了解仅限于明朝,说到其他朝代,就十分有限了。
不知不觉,俩人坐着聊到了一点多,虽然水一直在喝,可还是忍不住的口干舌燥,觉得有些困意了,郁铭低头看了下时间,恍然道:“过的真快,这都一点多了,明天还得去片场,咱们还是赶紧睡吧。”
“这么晚?”曹卫宇正听的来劲儿,因为郁铭讲的正是他感兴趣的明代大学士刘吉,听他这么一说,仍有些意犹未尽,只是看他真的有些累了,道:“那睡吧,明天再聊。”
洗漱完,躺在床上,曹卫宇突然出声道:“郁老师,你怎么对历史这么了解?”
和之前不同的是,曹卫宇先前喊郁铭“郁老师”客气的成分居多,尤其是在知道他还是个没毕业的学生之后,多是用“你”来代替,而这声“郁老师”却相当的真心实意,他也相当喜欢历史,而且俩人刚开始聊的时候,他还说了句:我比较了解明代,只不过听了郁铭四个多钟头的评书似的讲解,他真不敢说对明代了解了。
“其实了解也不多,主要是我从小就对历史特别感兴趣”郁铭扯了下被子,道:“可能因为跟我看到的第一本课外书有关吧,我记得那会儿刚十来岁,我跟我爸妈一块去逛街,也不知道为啥,我爸给我买了一本插画书,就巴掌那么大的,名字叫《上下五千年》,其实根本没有五千年,只是说了一些比较重要的历史事件,但是从那个时候起就一发不可收拾。”
曹卫宇心里惊讶稍微平复了些,毕竟以郁铭的年纪,他真的想不通哪来的那么多时间去学习这些东西,若是从十来岁开始学习,倒可以理解了,道:“我就说,怎么说起来历史就跟你说起你自家的事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