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正远来接小家伙的时候，天下着雨。叶正远说着感谢的话，叶正新心里直骂人，却还是笑道：“没有，一点不麻烦，丹卿很乖也很听话。”
小家伙在一旁安静地端坐，偶尔抿嘴笑着。临走时，小丹卿拉了拉叶正新的手，说：“小叔叔，你蹲下来，我有秘密和你说。”
在她父亲面前，调皮捣蛋都有限度，就像被驯服的野兽。
叶正新蹲下，耳朵凑了过去。小家伙压低声音说：“我有礼物送给你们，自己找。还有谢谢你和商叔叔，我过得很开心。回见。”
小姑娘笑嘻嘻地挥手，然后牵着父亲的手离开。
叶正新站在楼上，看着小家伙打着把小伞，跟在父亲旁边，规规矩矩小心翼翼地避开小水坑，像个淑女一样，肚中腹诽：装，让你装。以往哪次不是遇坑跳坑、遇水踩水。家里只剩下他一个，很快屋子就静了下来，只有雨声淅沥。
叶正新想到丹卿说的礼物，摇摇头，走进她住的小房间。桌面上有本相册，打开中间却夹杂了几张素描。画得只能说是勉强可以认出是他和商君。最初可能是准备送画吧。满满一本的相册，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洗出来了，贴的很清楚，可惜没有游乐场的，难怪第二次出门时走到哪里就把相机带到哪。叶正新微笑着翻着相册，有出海的“直挂云帆济沧海”，也有烧烤时候的“笑谈渴饮匈奴血、壮志饥餐胡虏肉”，还有看戏的时候，“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商君回来看过后大赞：“六岁就会这么多诗，比我强多了，这么难写的字竟然一字不错。”
叶正新哼哼：“要是这几个字都写错，就等着打手掌心了。”
“她才刚走，我就开始想念了。”
“走就走了吧，好歹把家务助理送给我们啊。”
商君抚着手中的相册，略带不舍道：“你说她会想念吗？”不是想念玩乐，而是陪着的人。
叶正新沉默，丹卿是典型的没心没肺，离开后或许会想念，但或许更多的是为今后打算。现在她满心满眼想的该是如何保卫自己的家吧。
叶丹卿乐呵呵地回家，等到的却是爆炸性的大消息。
“爸爸，我的树枝呢？”叶丹卿惦记着离开时玩笑的礼物。
叶正远愣了愣，想了下说：“我没碰到任何树枝，没办法送你这个礼物。你放心，就算现在爸爸和妈妈离婚了，你也绝不会有后母。”
叶正远考虑了许久，觉得还是要让孩子早点知道，早点做准备，毕竟谢遥后天就要回来接走丹卿了。反正都要说，迟，不如早。再拖延下去，更说不出口。
叶丹卿张大眼睛，鼻头酸酸的：“什么时候离的婚？妈妈去瑞士前吗？”
叶正远点点头：“是的。”
小家伙不肯相信，“为什么？”
“爸爸犯了原则性的错误，妈妈不会原谅的。”
眼泪克制不住，大滴大滴急着往下掉，丹卿想：啊，来不及了。
她抖索着，想说点什么，可是也许太着急太慌张，嘴巴张了张，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想大喊不要不要我不要你们离婚，我要爸爸也要妈妈……却只有眼泪一直流下来。
叶正远看着不停落泪的女儿，手迟疑了许久，终于小心翼翼地抚上小家伙的头。
“别哭，离婚后，爸爸还是你的爸爸，妈妈也还是你的妈妈，你仍旧拥有我们。”叶正远轻轻拭掉小家伙的泪，微皱着眉头。
叶丹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任由眼泪落下，看着面前有点焦急的父亲，听着他安慰的言语，脸颊似还残留着他指尖的余温，鼻端是他烟草的味道，不觉茫茫然。她伸手抓住父亲的手，紧紧的。
“怎么了？”叶正远的眉皱得更紧了。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说，也不知道该拿哭泣的丹卿怎么办？
“你……不要我了吗？”
“爸爸怎么会不要你呢？”
“不，你就是不要我。”叶丹卿放开紧抓的手，双手环抱住自己。
叶正远很是心疼，他抱起女儿，轻轻地说：“爸爸没有不要你，只是我照顾不好你。像爸爸这次紧急出差，留下你一个，你是不是吓坏了？都是爸爸不好……”
叶丹卿没有说话，她怕一张口就是尖叫。她仍旧紧紧环抱住自己，她怕一放开就会死命地砸东西，也许还会控制不住想要挥拳。她只是沉默地无声地抗拒，眼泪落得又急又快。
叶正远叹息地抱着女儿，轻轻地哼着歌谣哄着：
“宝贝宝贝宝贝不要哭
眼泪是珍珠
哭多将来会命苦
赌博会赌输……”
叶丹卿抬起涕泪纵横的脸，她记得这首歌，每当她难过哭泣的时候，都是叶正远这么抱着哄着。她伤感地想，往后这个温暖的怀抱，还有这首歌是不是都不属于我了。
叶正远看她抬头，脸上满是眼泪鼻涕，伸手抽纸，一点点一点点擦拭。
“卿卿，别怕，我永远都是你爸爸……”叶正远说着，是一声低不可及的叹息。
叶丹卿当然不是好糊弄的人，她挤出一个笑容：“爸爸，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我保证不难做到。”
叶正远抱着她，心下恻然：他的女儿，不说金枝玉叶，也是掌上明珠，现在却怯生生地向他要一个承诺。
“卿卿，你要什么？”
“我希望你不要唱这首歌给任何人听，包括我和我以后会有的弟弟妹妹。”
叶正远很惊讶：“为什么？”
“因为我会不舒服，我会难过，我会嫉妒。”叶丹卿胡乱抹了把眼泪，又说：“我知道不应该，所以我也放弃了。对不起，我知道这样不够大方，不够淑女，很讨人厌，我是个讨厌的家伙……”
叶丹卿捂住脸，哭得越发大声。
叶正远心中酸涩，他抱紧女儿，小小的身子抖得厉害，伏在身上让人的心都要融化掉了。“别怕，你不会有弟弟妹妹的。你会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只唱给你听，想什么时候听告诉爸爸，爸爸都唱给你听。”
临睡前，叶丹卿泡在热水里。外面还在下雨，她将头埋在水里，慢慢下潜，眼眶里的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融进水里没有痕迹。
叶丹卿很是难过。她安慰自己说：“别难过，是爸爸自己答应的。我兵不血刃，极有远见地把未来和我争宠的家伙扼杀了。不管再有多少人，她们再好，我仍然是最重要的。我没有什么可难过的。可是，他这么喜欢我，为什么不要我和妈妈。”
心里像是有个洞，空落落的，寒冷、疼痛像找着了缝隙，慢慢地滑进、郁结。
她从水里冒出头来，深吸了口气，在浴缸里用力一蹬，从这头换到了另一头，继续泡着，呆在热水里让她觉得安全。
叶正远敲了敲门，说道：“卿卿，别泡太久，皮肤会皱的。”
“哦。我快好了。”丹卿抹了把脸，探出头来。
叶正远仔细地帮她擦头发，大大的毛巾暖暖的，丹卿瞬间气平。
她仰头说：“爸爸，妈妈回来就要带我走吗？”
叶正远几不可察地叹息一声，说：“是的。”
“可瑞士都是外国人啊。”
叶正远拍拍丹卿的头，叹息一声：“卿卿，爸爸妈妈没有问过你，就决定让你以后跟着妈妈去瑞士。对不起，没有给你选择权，但这是为了你好。”这种选择，注定没办法两全其美。父母只能给最好的。
叶丹卿沉默，她握住父亲的手，将它摊开，把脸埋了进去，什么都不想说。
叶正远细细地抚摸着丹卿的头，轻轻地说：“别怕，你会说德语，也会写一些，到那去正好可以再好好学学。还有，你不是很喜欢看表演吗？这时候去，有很多演奏会和歌剧可以看，冬天，还可以去滑雪，还可以见到拉雪橇的大狗。放假的时候，你可以游欧洲，到处玩——”
叶丹卿打断道：“我可以回来吗？如果我想家了，可以回来吗？”
叶正远神色复杂：“当然可以，你的房间永远为你保留，随时可以回来。”
小家伙这才露出一个笑容：“我会好好听话的，爸爸。我们每天都可以视频，爸爸要是想我，也可以来看我的。”
“嗯，你别怕。那里有你妈妈，有外公他们，他们都会照顾好你的。好不好奇你妈妈以前的学校啊？都在那。你以后还会和妈妈做校友……”
叶丹卿抬起头，仍抓着叶正远的手，慢慢红了眼。
叶正远叹息：“可别又哭了。你今天可像极了林妹妹，兔子眼就没消过。”
叶丹卿微微牵牵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我不哭，爸爸。我要是走了，你帮我把玩具都送给胖子，好吗？”
“为什么？你可以留下，回来再玩，爸爸保证会照顾好你的玩具。”
丹卿摇摇头，说：“没人玩，它们也会寂寞的。而且，你不是说我对胖子不好吗？”
叶正远失笑：“你要真对他好，就别叫人家胖子了。”
叶丹卿微笑：“我也想叫他大名啊，可他太胖了，等他瘦了我就叫他吴家睿，不叫胖子。爸爸放心，我会做个真正的淑女。”
叶正远说：“好的，乖乖睡觉去。今天晚上还要不要爸爸给你讲故事？”
叶丹卿摇摇头：“不用，我今天很累了。一躺下去很快就会睡着了。爸爸也早点睡。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