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父亲再娶,她将有个弟弟或者妹妹的消息时,叶丹卿又是震惊又是伤心。在谢遥面前尚能伪装,不露神色,落落大方,实则心中愤怒而狂暴,日日在练功房勤对着木头人苦练,脾气越来越坏。
导火索发生在她独自出门的时候。事后她一直在想当天她是不是故意的。有些东西越是压抑,它越会反弹。
那日,叶丹卿拎着蛋糕盒,似漫不经心地前行,身后跟着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从蛋糕店出来后就一直跟随。
送上门的人肉沙包,不打白不打。叶丹卿脚下一拐,就进了偏僻的小公园。
她将蛋糕小心安放在枝桠上,人靠在树干上,守株待兔。
杰生手插着兜,看到镇定自若的小女孩,愣了下说:“哎,把钱包交出来。”
叶丹卿从口袋摸出钱包,笑眯眯地把钱包上下抛着。
杰生和艾伦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个钱包里至少有一千欧元。
杰生伸手想抢过,却发现那个女孩的拳头已经到眼前,照着他的眼眶就是一拳。
这场架,他事后回想起来只觉得如在梦中,根本没看清那个女孩什么时候出手的,怎么做到的。没过几分钟,他和艾伦就倒在地上,四肢酸疼,爬不起身。
他呻吟着,全身上下每块筋肉都像是被重装一样。那小女孩每挥一下,他身上的疼痛就如同被叠加般一次比一次难忍,痛不可抑。
他咬牙暗想,撑过这一顿打就是了。狂风骤雨渐歇,他以为快结束了,没想到,这才是开始。
叶丹卿眉眼弯弯,心情大好。打架果然是有益身心的一件事,既练了拳脚,又去了心头之火,即便只是单方面的殴打。回想小时候和叶丹华他们的斗智斗勇,她再次捏捏手腕,把地上那两个吓得直往后缩。
“白痴,没听过中国功夫吗?这可是分筋错骨手。”叶丹卿嘲笑着。
杰生心下一片茫然,战战兢兢的望过去,那个华裔小女孩微笑着,捏捏拳头,双眼熠熠生辉,纯洁地,无辜地,像在看新玩具一样看着他们。
好在一阵手机铃声救了他们。
杰生和艾伦看那个像魔鬼一样的女孩转眼收起獠牙又变成那个娇娇怯怯的白兔,面上挂着乖巧的笑容,声音甜美。变脸变得泰然自若,前后判若两人,似乎将他们打翻的人另有其人般。两人从脚底突生一阵寒气,面面相觑。
叶丹卿接到谢遥催她回家的电话后,叹一口气,不舍地向地上两个人肉沙包道别,取下蛋糕盒,脚步轻快地走了。
自此一战,叶丹卿出名了,三不五时有人找上门来挑衅。她就当调剂心情,越打越来劲,还不打不相识地与地头蛇混得烂熟。
叶正远心里很不是滋味,前妻谢遥要结婚了,带着女儿改嫁给外国佬,他心中是万分不愿意的。早在他和谢遥离婚的时候,他就已没了立场。在他儿子叶丹澈出世后,谢遥和女儿叶丹卿就更是摆出一副要同和他划清界限的样子。他忍不住想起之前数次和小丹卿的视频。只要是单独相处,女儿对他就不耐烦,口气极坏,叶正远对这样的小丹卿极度无力。
“丹卿,你还要因为爸爸结婚这件事生气多久?”
“只有一件吗?”小丹卿坐在粉色电脑椅上,浅浅地抿了口水,一手抓着鼠标不知道在点什么网页。叶正远却被噎得说不出话。他明显没了底气,却还小声反驳道:“丹卿,大人的事情和你没关系,我再婚,同你是我的女儿这两件事没有冲突。就算有叶丹澈,我也是你爸爸。”
叶丹卿偏过脸裂开嘴,极尽挑衅不屑,半分淑女气质都无,实实像个不良少女。她挑眉道:“所以,你现在要管教我。觉得我不尊敬你,让你的权威受到挑战了,你要找我妈妈好好谈谈?可惜妈妈忙着结婚没空理你。”
视频对面的丹卿放下水杯,把摄像头转向墙壁。
“叶丹卿,你做什么?把摄像头转过来。”叶正远有点火,小丹卿以前可不是这样,一言不合就给脸色看,这像话吗?
“不,你可以打电话跟妈妈告状,也可以再去找个侦探来,啊,这回最好找个女的。”叶丹卿嗤笑道,“我保证一定手下留情。”
叶正远再婚后,小丹卿多次拒绝与他通话,联系渐少,叶正远不放心,找个侦探,本来只想知道母女的生活境况。结果,叶正远找来的侦探被小丹卿发现了。在一次例行跟踪中,叶丹卿将侦探先生拐进暗巷,指使人群殴之,蹂躏之,还指其为变态跟踪狂。也是在这之后,叶正远才发现他这女儿不似表面的温柔无害。那个小小的孩子已经长大了,她已经有自己的思想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粘着他了,有问题不再找他,更不听话了。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那叶丹卿的愤怒呢?只能这样对着摄像头,大喊永不原谅吗?叶丹卿想挠墙:你看,我比其他孩子麻烦多了,他们只要吃好喝好玩好,而我还要求交流,平等,要求答应我的事情一定要做到。一旦没做到,就小心眼不依不饶。她懂的多,明白的多,想要的也多。
叶正远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卿卿,暑假来我这过吧。”
叶丹卿嘲讽道:“去你那做什么?让叶丹澈和你的现任妻子奴役我吗?那里有我的位置吗?是不是还需要清理下杂物间好让我入住啊?”
叶正远还待再劝,叶丹卿却断然否决:“我自有我的日子要过,不需要你管。你要管就去管叶丹澈,那才是你的宝贝儿子。”
叶丹卿在叶家老宅绝对称王称霸。叶丹华等人屡屡吃亏,早已经俯首帖耳。而大人呢?大人都同情叶丹卿,处境尴尬,叶丹卿和他们话不投机,只能装乖卖巧,问题是现在她装够了,不想玩了。回去叶家做什么?让叶老爷子和叶正新看她阴阳怪气、叛逆愤恨的样子吗?
六岁到十二岁成长期间,性格上有点变化也算正常,但,这还是叶丹卿吗?那个得了失语症时沉默苍白却骄傲冷淡的叶丹卿,怎么变成现在脾气怪诞、句句带刺的叶丹卿?叶丹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中都是暴戾狂怒阴暗。
婚礼当天,叶丹卿表现得极为称职,微笑,点头,都比得上奥运会的志愿者了。
谢立秋点头说:“这丫头长进多了,至少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哭,还爱撒娇,使小性子。”
展颜无奈:“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都多大岁数了,和个小辈斤斤计较。”
“我和她计较,是她和我计较,你看她怎么对我的,又是怎么对叶家的。送我的礼物就是街上随便买的,送他的就是亲手做的。养了个白眼狼。”
展颜叹息,这个老伴儿想要得太多,付出得太少。那猴儿精的小姑娘怎么可能去做这么一桩吃力不卖好的事,大抵看到风向不对就收手转身了吧。
欢欣浪漫的曲子飘来,夜色朦朦胧胧。
叶正新转了好久,终于在一处井旁找到叶丹卿。
“好巧,小叔叔也来看星星啊。”叶丹卿转头微笑。
叶正新找得有人不耐烦:“得了,别装了,笑得丑死了。”
“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
“谢谢安慰,可惜我有干眼症,眼泪流不出来了。”
“小叔叔,为什么人要结婚呢?”不等他回答,叶丹卿又说,“结婚也就算了,为什么要说遵守不了的承诺。我爸爸说他不会再结婚,我不会有后母,不会有弟弟妹妹。结果,现在我有了后母,还有个叫叶丹澈的弟弟。”
叶正新一本正经地念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气馁……”
“滚。尽说些没用的。”
抬头看天,叶丹卿轻不可闻地叹息:“我不明白啊,两个人相依为命不好吗?”
叶正新说:“都相依为命了,还好什么啊?”
他停顿了下,又说:“你其实是想接受丹尼尔的,是吧?”
叶丹卿看着星空,轻轻说:“我只是不想喊他爸爸,不想多一个人管我,好在丹尼尔的认知里面,似乎认为父母和孩子是相互理解成为朋友的那种相处方式。千万分感谢。”
叶正新说:“感谢的话就不要阴沉着张脸。”
叶丹卿扮了个鬼脸,“这样才是阴沉。”
叶正新迟疑地说:“别这样,他们结婚不欠着你什么?”
“NO,欠着我不知道多少钱呢?不知道将来家产都分薄了多少。”
“别担心,以后我的家产都留给你。”
“稀罕。”叶丹卿哼哼,“这种话不能随便说的,有时候别人只是开玩笑,我却当了真,是不是很傻?”
叶正新说:“我记得谁说过,世界上难有永恒的爱情,世上绝对存在永恒不灭的亲情。”
叶丹卿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看着手指头说:“我只是其中之一,十指连心哪个都疼。”
叶正新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叶丹卿嬉皮笑脸:“走一步算一步喽,妈妈她们去度蜜月不会带我这么个电灯泡,你愿不愿意带个麻烦回去啊?”
叶正新叹气:“好。”
叶丹卿大笑说:“不用你委曲求全,只要你出个声,我自玩儿我的去,不打扰你和商君。”
叶正新不放心地追问:“你要去哪里?”
“一个人旅行看看。”蜜月有多久,她就准备散多久的心。散完心,就乖乖回来
“乱来,你还未成年,瞎跑什么啊?”
“放心吧,跑不丢的。顶多我每天都和你报平安。”
“想都不要想。我会看牢你的,赶紧打消这主意。”
叶正新想了想,改变主意道:“你想去哪里?我和商君陪你去。”
叶丹卿摇头:“咦,我放暑假,你可没放?”
“假期这种东西挪下就有了,你出去玩带个跟班鞍前马后不好吗?别在这躲太久,会被人说闲话的?”
“真烦。”叶丹卿起身,皱着眉说,“走吧,扶我一把,见鬼的小羊皮鞋,磨得我脚快废了。”
叶正新看着直着腰杆,带着可爱腼腆笑容的叶丹卿周到有礼地与人寒暄,无限怀念她从前跳脱张扬的神采飞扬。一时间千头万缕,只化作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