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中的十多张桌子,此时已经摆上了上好的酒菜。上官鼎迈步走了进去,对身后的众人笑道:“今天这一顿我来请客,大家随便坐,吃好喝好啊!”
众人也不推辞,各自三五成群坐了下去。颜无殇最后一个进来,慢悠悠地走到萧寒身边笑道:“多日不见了!”
萧寒仔细看了看这个有些面熟的家伙,无可挑剔的长相和那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一时记了起来,他就是当日自己初到中州被凌天打伤之后,去水池洗脸时遇到的那个少年。当初自己还觉得这个少年有些柔弱,没想到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颜无殇,一个实力能够和凌笑天比肩的高手。说实在的,萧寒自从凌天那一掌之后,对整个凌家都没有什么好感,总觉得凌家虽然强大,但是也太过目中无人,骄狂自大。而面前的颜无殇虽然时时漠然,但至少还能看得顺眼。他笑着拱了拱手道:“原来是你啊!”
“难得兄台还能记住我——”颜无殇笑了笑,朗声道:“兄台如此妙人,这样的饭不吃也罢,不如你我去楼上一叙。”
众人只觉得心头一震,人的名树的影,在座的谁都知道颜无殇的实力,也知道他恃才傲物,一般的人根本都难入他的眼。就算是实力比他还要高出一线的凌笑天,他也照样无视。萧寒属于那种横看竖看都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的人,大众脸,一身虽然洗的干净却依旧寒酸的布袍,天人见性期的修为,这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标榜了萧寒就是一个豪不出彩的平民。但就是这个毫不起眼,被众人当成空气一样的家伙,竟然会让心高气傲的颜无殇青睐有加,甚至要把他当成知己。颜无殇就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这么高调地说了出来,怎么能不让人怀疑萧寒的身份!难道又是一个深藏不漏,扮猪吃虎的家伙?
凌笑天眯着眼,打量着萧寒,面上波澜不惊。红颜轩历来女多男少,往前只不过是中州不入流的势力,但是自从颜无殇横空出世之后,招揽的高人不少,而红颜轩也迅速发展壮大,不再是从前的女流帮派,隐隐成了可以与凌云阁分庭抗礼的大门大户。红颜轩与凌云阁南北相向,其中的明争暗斗不少,其目的都只有一个,谁可以成为中州城的执牛耳者,谁就能够笑到最后,而另外一方则会被压得没有翻身的余地。凌笑天和颜无殇就好像是命中注定的对手一般,终究都有分出高下的那一天。
刘云飞心中恼火不已,颜无殇的这句话就像是一堆炸药一样,将他的面子炸的粉碎,也把萧寒的地位炸的超然起来。刘云飞对萧寒的排挤,玄剑阁的那些弟子个个都知道,而且在从前也都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可是现在却不一样了,一个被颜无殇当成知己的人,真的会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废柴么?就算他是,此刻也变得不是了。
刘云飞灌了一口酒,原本自己是玄剑阁的领头羊,可就是颜无殇的一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萧寒的身上,反而是他这个所谓的玄剑阁的天才变成了可有可无的角色!属于他的光环,跑到这个被自己一再羞辱的废柴头上,他怎么能够忍受?他使劲捏着自己的拳头,低头顶着那杯价格不菲,却越喝越不是滋味的琼浆。
其实最吃惊的还是上官鼎,他当然也知道颜无殇恃才傲物,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当着这么多人直接就推掉了饭局。而且他这句话说得也特别重,毕竟树要皮人要脸,被驳了面子的上官鼎自然有些不舒服。拱手道:“颜公子,不知你这是何意?”
颜无殇看了看上官鼎,摇头道:“你的酒菜虽好,却不如我独处一隅,与知己促膝相谈,纵是粗茶菜根,也是倍感欣愉。”
说罢不再理会上官鼎,却盯着萧寒,似乎要他给出一个答复。
苏灵却突然涌出一股危机感,这个颜无殇对萧寒安得什么心她也不想多问,只是这家伙长得实在太过俊美,就算是同行的几个女子比起他来也逊色了不少。当然,在苏灵看来,自己和姐姐还是比他好看。可就算是这样,她也还是有些愤愤不平,起身挡在萧寒的跟前道:“喂,你干什么!萧寒是我的跟班儿,你凭什么呼来喝去,让他去哪儿就去哪儿,你以为你是谁啊?”
苏景赶紧捂住苏灵的嘴,使了个眼色,躬身歉然道:“颜公子,小妹年幼,万勿怪罪!”
说罢她暗暗抬起眼,颜无殇俊美无双的脸上写着风轻云淡,也没有理会她。她不由轻声叹了口气,心中却有些不满。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想要和苏景套近乎,这些人都被她拒之门外。终于有一个男人可以让自己看得上眼,可是没想到他的门比自己的那一道还要高,还要厚,还要冰冷。
此时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萧寒身上,似乎都想知道这个很平凡但是又带着点不凡的家伙,到底会给出什么样的回答。他自己此刻已然是芒刺在背,一时不好做出决定,似乎上官鼎和颜无殇之间,必须要得罪一个。
上官鼎冲萧寒拱手道:“我是个粗人,也不会说什么机锋妙语,我只知道大家朋友相聚,只要喝得尽兴就是好的。在座的各位以后都是站在同一条船上的,我们的目的也都是去云荒古城磨砺身心,所以不论这顿饭怎么吃,出了这道门一路南下,大家都要互相担待。既然颜公子不喜热闹,自可另处一室,只是不知道萧兄——”
论起说话的技巧,面对上官鼎这种滴水不漏的角色,就算是张岳也是自愧弗如。一番话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偏偏却随意之间就把重心转移了。
苏灵拉着萧寒的手,委屈道:“你可是我的跟班!”
萧寒苦笑着摇头,抽出手冲上官鼎抱拳道:“其实在下初来中州时,就得到过颜公子的帮助,一直还没有机会谢谢他。那会儿并不知道他就是鼎鼎大名的颜无殇,也是到了今天才刚知道。我自认没什么本事,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颜公子能看得起我就算是给足了我面子,颜公子既然出口相邀,我自然也不会不识好歹。”
张岳愣了愣,暗暗伸出大拇指,心道你这小子鬼扯的本事可不赖,不过这么一说却让他上楼也会显得合情合理,既不得罪颜无殇,也不会让上官鼎脸上无光。剩下的事情,就只是颜无殇和上官鼎之间的问题。
不等上官鼎说话,凌笑天已经站起身,哈哈笑道:“我看萧兄仪态非凡,倒也生了结交之心,也想和萧兄小叙一番。”
颜无殇一抬头,冷冷直视凌笑天,摇头道:“我的地方,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真是遗憾,那我只好也学颜公子另开一间,却不知道萧兄肯不肯赏脸呢。”凌笑天笑道。
萧寒微笑着点点头道:“听说是凌云阁吧,大名如雷贯耳啊!凌家一门更是人杰辈出,我也是倾慕已久啊!既然凌少爷有请,我一定赏脸。不过,凌少爷您还得先等等,毕竟是颜公子邀请在前。”
萧寒一脸笑意地答应,但是这话听在凌笑天耳中却刺耳分明,感觉倒好像是他在巴结上位者一样。他心中不由一冷,对萧寒的认识又加深了一丝。这个小子,绝对不会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颜无殇也不多言,迈步就朝楼上走去。苏灵鼓着嘴,看着萧寒,一脸老大不情愿的表情,好像被抢走了玩具的孩子一样。萧寒无奈地摇摇头,跟了上去。他知道,自己在清虚天的这一步代表了多少含义。所有的浮华,所有的尊荣,都在这一步开始浮出水面。
酒店二楼的格局和大厅是不一样的,总共是八个房间,每个房间中都有桌椅,收拾得很干净。比起大厅,楼上显然少了许多嘈杂,多了一丝清净,所以比大厅也稍微贵一点。颜无殇走到中间的房中,点好了酒菜。时不时用纤长的手指缕一缕自己的长发,面色如水。
萧寒独自面对一个漂亮的女人,也许会****爆发。但是面对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男人,他顿时有些局促不安起来。以前在书中倒也看过这样的桥段,若是颜无殇真是书中描述的那种XX,他肯定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用鼻子哼出“轻一点”或者“雅蠛蝶”之类毫无作用的短语。不过他联想到自己的这张脸,心里就踏实不少,于是开口问道:“颜公子,让我上来所为何事?”
“没什么,只是想请你喝酒——”颜无殇看了看萧寒,叹了口气道:“我虽然不喜欢热闹,但是也不喜欢一个人自斟自饮喝闷酒。”
萧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面对颜无殇,他觉得自己最好是保持沉默。
“我这个人很懒散,有空就喝喝茶,弹弹琴,很少出门。但这一次去云荒古城,我也和他们一样——”颜无殇顿了顿道:“关于云荒古城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萧寒摇摇头道:“我只是听说其中的凶险和诡异……”
颜无殇笑了笑道:“其实云荒古城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说的是云荒古城中有一位仪态万方,倾国倾城的云荒仙子,能够实现所有的愿望。天材地宝,秘籍,丹药,神器——只要你能够想到的,她都能帮你实现。”
“那有人见过她吗?”萧寒好奇道。
“没有——”颜无殇摇摇头,眯眼道:“不过在我的书房里,有一副画,这幅画恐怕在许久之前甚至是荒古时代就已经存在了,我至今都没法看透这画中的玄机。不过画中的女子,就叫做云荒仙子!”
颜无殇摇摇头道:“你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明知道云荒古城这么危险,还依旧趋之若鹜都要进去么?呵,天材地宝,丹药秘籍,谁都想要,贪欲总是控制着一大批人。包括我,不过我所求的和他们不一样,我想要的是去见一见那个云荒仙子,只求远远看一眼而已。”
颜无殇脸上露出追忆的表情,寂寥落寞。他叹息道:“我跟他们不一样,所以我才觉得他们都是些粗俗野蛮的家伙。而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你的眼中没有贪婪,甚至连好奇和激动都没有,我看得出来,你原本是不想去的。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特别,今天我之所以想要请你喝酒,也是因为你与众不同的脾气。”
萧寒苦笑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那你这一桌酒菜,算是浪费了,我真的是个俗之又俗的大俗人。”
颜无殇愣了愣,笑着摇头道:“不俗是俗,俗也是不俗!”
萧寒未置可否,端起酒杯和颜无殇碰了一下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多,不会真的是因为有过一面之缘,所以特殊对待吧?”
颜无殇摇摇头道:“我只是把你当成一个朋友——”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过朋友,他也记不清楚有多少岁月,自己坐在那个小小亭子中仰望天空。他的世界,似乎就是白色的纤尘不染的石桌,清澈见底的水池,还有许许多多和自己一样却又有些不一样的孩子。他就坐在亭子中,轻轻地抚弄那一面日久年深,纹理厚重的古琴。他在所有人的呵护中,被圈养起来,他是颜家唯一的少爷。
他每天的事情就是修炼,然后练习琴棋书画,因为他是颜家的少爷,是全家的希望——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看着另外的那些孩子,在外面丢石子,跳房子,玩所有的孩子都玩的游戏,可是他只能面对着他的《轩辕录》《沉疴贴》《水龙吟》。后来他才知道,那些可以肆无忌惮,可以尽情玩耍的,叫女人。把修炼当成玩耍,当成世上最有趣的游戏,他只会让别人羡慕自己。日复一日地学习琴曲,日复一日地锻炼真元,他强迫自己爱上自己所有的一切,这是他唯一可以朝自己发泄的方法。他怪自己,怪自己为什么要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不能是个女人!
可是他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很多年后,他变得孤僻,所有的想法都宁可放在心里烂掉,也不愿意拿出来和别人说,他怕别人看见自己隐忍的伤口,他怕伤口被揭开后,他会痛苦得无法自拔。
但同时,他也成了让所有人都羡慕的人物。衣冠似雪,少年翩翩!红颜轩的少爷,中州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中州许多怀春少女的梦中人。和颜家人所期望的一样,他全部做到了,用自己渴望自由的少年时。
他只是希望,有一天,能够好好放纵一次,能够做一次自己。他没有朋友,但是他可以自己玩耍,他在洗墨的池子里灌满了清水。
那个衣衫褴褛,造型邋遢的少年走过来,在里面洗了把脸,那是他第一次和他相遇。
后来,他就在那池水里泡了一天冷水,他没有引导真气,只是放任那股子寒意渗透自己的肌肤和骨骼,他希望能够感觉一下自己的存在。
他依旧没有朋友,但是他觉得,那已经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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