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这是干什么？”
看着韩锦从包袱里掏出个黑乎乎的银簪，擦都不擦就要往饭菜里面杵，清赶紧伸手拦下。只不过一时情急，嗓门难免稍大了些，惹得邻桌的食客纷纷向他们投来不善的目光，羞得连迟钝的小麦都不觉矮了三分。
“我在用银针试毒，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谨慎些总没有错。”
韩锦幼时是世家公子，后来到了毓国，也是在太女府里“圈养”，对于江湖上的魑魅伎俩，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听说了银针能试毒，就有样学样，拿着一根旧银簪去验毒。
“银只能验强氧化性毒物，例如砒霜什么的。天下间的毒多得数都数不清，区区一根银簪，哪里能防得住，快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防不胜防只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是因为银簪上已经被氧化而形成的硫化银，只是看着就怪恶心的，吃下去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说不定本身就是毒物，所以就算是为她的人身安全把关，清也不会让韩锦把这东西放到饭菜里去。
“清真是博学多才，想不到对毒物也有研究。”欣然说罢夹起一块鱼尾肉放到嘴里，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咀嚼咽下，才继续说道：“恕欣然僭越了，今后清的饭菜，也都由欣然试过再用吧。”
“呵呵，不用不用，若实在是不放心，找只猫啊狗啊什么的试毒就行了。”
“猫儿狗儿哪里能同人比，还是我来好些。”
“一般中毒剂量与体重是成比例的，因而小动物的阈值要比人低得多，反应也要明显得多，比人更适合用来做药物试验，所以真的不用麻烦你的。”
“…”欣然因为清的客气语气而面色一凝，刚刚和谐的气氛就这样被清的一句话又打回了原形。
“呵呵，小姐既是心系公子的安危，就不必多做掩饰，还有谁敢不识趣的笑话你不成。”
“啊，是啊，我的意思是说若是慢性毒药，小动物能发作得快些，这么着才说是比人强…”
话一出口清就恨不得扇自己个巴掌，不知该如何往回兜，清只能用余光扫着欣然，暗暗咽着口水，在桌子下面猛踹翔子，等着她来解围。看到翔子一副你自求多福的表情，清彻底没了法子。
“这位小姐似乎精通毒理，不知可愿意与我切磋一二？”
就是这种感觉，就是这种若有若无的气息，看着这个不速之客自然的坐到了清这一桌，清不由眉头一紧。
“我们急着赶路，恕不奉陪。”
清的果断拒绝让来人不由一愣，瞪大眼睛看了清好一阵，才狠狠的眨了眨眼，好像不相信有人会无视他的魅力，不欢迎他的到来似的。待看到清鼻翼微翕，似是闻到了什么，他才收起了轻视，换上邪魅的笑容，“你不给我面子，就不怕我怀恨在心，下毒害你么？”边说边俏皮的歪着头，用手指绕了绕颈边的长发，随之蓦然抬眼看着清，手却悄无声息的向欣然伸去。
“小心！”清一把将欣然扯进怀里，警惕的看着这个浑身冒着邪气的男子，看这架势，像是只要他稍微一动，清就会毫不犹豫的拔剑杀人似的。
“清？”欣然一面掖了掖挡在嘴边的衣料，一面询问的看着清，心中却隐隐有些喜欢清还略显单薄的怀抱。
“你先回房去，我叫掌柜的另送些饭菜给你。”清把欣然的头又按进怀里，谨慎的后退几步，才转身将他朝客房的方向一送，示意他带红豆赶紧离开。
“主子！”翔子鲜见清这样激动，连带着她也紧张起来，一只手已经稳稳按住剑柄，明显的摆出一副备战的状态来。
“你敢动，我包你下辈子都拿不了剑。”男子笑的十分无害，可话里的阴气让听到的人都仿佛寒到了骨头缝里。
清朝翔子的方向虚按了一下，见她收了势，清才缓缓坐到他身边与欣然相反的位置，暗暗隔开了他和翔子几个，“我们的身份想必你已经很清楚了，只是还未请教…”
“红瑟，我叫红瑟。”他似乎没有听出清防备的语气，大大方方的默认了他识得清一行人的事实，还很是随意的抢过清手中的筷子，自在的吃起来。
他不着急，清却不敢掉以轻心。自从离开王家那天起，清就总觉得有人跟着她们，她有这样的感觉既不是什么第六感或者危机意识，也不是因为她有什么千里眼或者顺风耳，而是因为她总是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特殊味道，这种味道说得好听些叫做腐烂味，说白了就是尸臭。尸臭不但是难以想象的难闻，而且是难以想象的不易去除，所以只要确定了这个味道的存在，清就绝对有理由相信有接触过严重腐化的尸体的人一路跟着他们。
现在这个人竟然以切磋毒技为由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了清的面前，且言行举止丝毫不显拘束，究竟是他本就无恶意，还是他已然成竹在胸，把她们当做死人看？
“红公子…”
“我叫红瑟，谁说我性洪啦。”
“红瑟公子，不知公子不辞辛苦跟了我们这些时日，究竟有何指教？”
“我叫红瑟，不叫红瑟公子。”
“我管你是红色还是绿色的，小姐问你干嘛跟着我们，你没听见吗？”小麦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震的红瑟刚夹起的红烧肉直接掉在了碗外面。
“嗯~你既然嫌有力无处使，不如就分给我吧。”
“那我就打你…”话还没说完，小麦就软软的瘫坐下去，连最简单的说话都没有力气继续。
“筒箭毒碱？”清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红瑟的身上，但是还是不知他是如何向小麦下的毒，只是看她浑身无力，意识却还清醒，猜测她是中了肌松剂一类的毒。筒箭毒碱很早就是被用在箭矢之上，用作捕获猎物，所以清才猜测古人红瑟用的是这种毒物。
“箭毒？嗯，这个名字倒也算贴切，但是谁稀罕用筒针这么没新意的方式下毒，看来你也不过尔尔嘛。”
“在下才疏学浅，自然入不了您的法眼，只恳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将解药赐给在下。”
“想要解药也不是不行，但是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请说。”
“你怎么知道我跟着你的，我都没有接近过你啊？”
“咳，这个，恕在下不便言明。”
“不便啊…好，那我走啦。”真想不到跟踪别人还有这么理直气壮的。
“且慢！你接触过尸首吧，有味道…”
“不是吧？！我靠动物才循着你们的味道缀在后面，你竟然能闻到我的味道？”
“在下风向的时候偶然闻到而已…”
“那别人怎么没闻到？”
“不是没闻到，只是没分辨出来而已，并非我有什么特别。”这里既没下水管道，又没有清洗剂，空气里有些味道也是平常，哪有人有闲工夫去分析是什么味儿。“我已经答了，不知可否先交出解药。”
“哼，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我重新再下毒就是。”红瑟说着眯起狭长的眼睛，夹起掉在桌子上的红烧肉放到小麦碗里，“解药。”
“红瑟神乎其技，在下佩服。”
“好说好说，你接着说，你怎么能分辨出我身上的尸味，我闻着都一样啊？”
“你想必是经常闻，嗅觉才会适应，闻不出区别也不奇怪。”
“哦，有道理，那你刚才说动物比人适合试毒，是真的吗？”
天色已经不早，饭菜也都凉透，想不到红瑟却来了兴致，看着像是要和清秉烛夜谈的架势。清赶了一天的路，本是不爱答对他的，但是又实在不敢惹毛这个“毒物”，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同他说话。
“不一定的，不同的动物敏感性不同，不同的毒物反应最特异的动物也不一样，其中的讲究颇为繁杂，在下也只是略知一二而已。”
“嗯，”红瑟似听的正入神，却突然腾地站起来，“我走了，后会有期。”
“嗯？恕不远送…”
“这人行事透着诡异，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不管是什么来头，就凭我这点道行，哪里敢过问人家的事。吩咐掌柜另上桌菜吧，刚才紧张的胃疼，吃不下冷的了…”
夜已深，恢弘的大殿里却亮如白昼，几个小厮敛声屏气，悄悄将凉透的饭菜撤了出去，丝毫不敢打扰桌前执笔之人。
“收服了几个。”女子的语气中丝毫没有疑问，似只是例行之说。
“只留四人。”
女子笔锋一顿，终于有了些反应，“瞧不上？”
“不像。”
“呵呵，你倒是比朕还惜字如金啊，是怪朕不信你的眼光？”
“不敢。”
“哈哈，朕就是信你才给她机会出去历练，等她磨砺归来，你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辛苦迁就她的幼稚了…”
“不信。”
“哈哈，好啦好啦，朕承认利用了她还不成？但是朕也没说让她白忙活啊，这次亏得她朕才知道老三使得动红毒，朕会记她一功的。”
“不需要。臣只想知道，暗卫精力有限，要紧关头是救皇子还是皇女…”
女子威严的脸上闪过一丝薄怒，随之在纸上稳稳写下两个字。
“绮月”站在下首之人默念出纸上的名字，木然的表情终于有些松动。
“她要是没本事保命，就不用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