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家公子被安定侯次子囚于府中,尔后被三皇子救出。此事已闹得沸沸扬扬,来问候我伤势的名门公子亦不在少数。不过是清静了一日,便有络绎不绝的小厮送来补品,与爹爹相交密切的直接亲自探望。
我只是以伤口不便为由,与那些人寒暄几句便回房中,直至傍晚无人之时方才出屋。
慵懒地靠在木椅之上,我一扬手,站在房中排成一排的丫鬟便上前一步,她们每人手中抱着锦盒,锦盒之中皆是上等补品,即便是包裹补品的盒子也是锈的繁花似锦。我冲着头一个丫鬟再一招手,她便上前几步,跪在我面前,双手将锦盒奉上。
芸娘在一旁梳理我齐肩碎发,我因着是在房中,只穿了一件淡白色里衣。我接过锦盒,芸娘很是自然地将那丫鬟虚扶而起。我边打开,边淡淡道:“本公子并非宫中娘娘,何时需你跪着?”
那丫鬟不敢言语。
锦盒之中很是整齐地放着两个人参,我轻佻眉梢,捻起其中一个,端详片刻,见其已成人性,想必也是价值连城。我对这些并无研究,把玩片刻便放在一边。
其实那些贵公子应是也知道,二公子不会拿我如何,更何况,原本那伤是我自己砍的,不过是些皮肉伤。他们这般,无非是比哪位献的礼厚重,诚意更佳。
到头来,得益的反倒是我,何乐而不为?
“程兄你说,我若真将这些个东西一一服下,”顿了顿,目光移向立于角落的墨色身影,“该是何种情况?”
程景翊一怔,抬眸诧异地望着我:“一一服下?”
我忍不住轻笑,冲着满屋的丫鬟道:“逗逗程兄倒是比逗各位丫头有趣得多。”语罢,屋中清脆的笑声一片,更有甚者差点儿将锦盒掀翻。
自是不必看他,便知程景翊的脸色该是何等尴尬。
待到人少之时,我方才更衣,走出房屋,在街上逛上一逛。
碧云的茶铺经常会有一个说书的光顾,引来一大群听众,也为碧云的茶铺招揽来不少生意。他经常说剑仙的故事,说他如何千里之外一剑取敌人项上首级,我不信这些鬼怪传说,也便不曾仔细听过。
程景翊默默坐在我的身旁,而我,只是有一口没一口地舀起米酒,缓缓地喝下去。淡淡地斜了一眼程景翊,却见他湖水般宁静无波的眼眸划过一丝波澜,他定定地望着说书人,修眉缓缓地蹙到一起。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那说书的正讲得唾液横飞,台下的人听的津津有味,眼睛都不眨一下。
“程兄何时爱听那迷信的鬼神之说?”我莞尔,看着一直扭头望向呆呆看着说书之人的程景翊,轻笑着耸耸肩,毫不在意。
程景翊的漆黑的发亮的双眸犹如两颗黑宝石,比金钗上嵌着的明珠还要亮上三分。他望着不远之处的说书人盯得入迷,却又并非那样痴迷,如剑的修眉微蹙。他这副专注的样子尤为帅气,一时之间竟让我看得痴了。
许久,我才敛眸,收回自己的目光。此时碧云走了过来,递给我两串烤肉,说道:“殷公子恐怕不知道,这说书的换了人,不爱讲剑仙的故事,换成说南齐北齐那些纷纷扰扰,也难怪程公子听得如此专注。”语罢,碧云又款款走开了。
我猛地一怔,倏地抬眸望向那说书的,侧耳倾听。
“……话说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北周皇帝昏庸无道,竟是违反之前约定,攻打我大齐。大齐的皇帝也就是当今圣上英明果断,为保得百姓平平安安,不惜送自己的二皇子去北周做质子。”
冷哼一声,慵懒地靠在木椅上,看着那说书之人。果真是见风使舵,若是现在的圣上是北周皇帝,恐怕又会是另一番说辞。
“再说这送去的皇子,到了北齐之后,韬光养晦,熟读兵法,年仅十岁便已经是文韬武略,骑马射箭,已经成为人中龙凤。虽然长时间到了北周,心却依旧牵系着我大齐,多次有书信来往。而且这二皇子容貌俊美,也引得北齐的一位公主的痴心。”
我一挑眉,掩口轻笑,难不成要使美男计?瞟了一眼身旁的程景翊,却见他全身颤抖,修眉紧蹙,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我无所谓的笑了笑,目光重新望向
“这位公主可是非比寻常,据说美貌无双,却偏偏生了副男儿的风流性子,恃宠而骄,不学无术,凭着北齐皇帝的宠爱刁蛮任性,完完全全是一个纨绔子弟。但却在见到我南齐大皇子之后被他所折服。只可惜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说书的人滔滔不绝,我坐在木椅之上脸上笑意不减,只笑天下女子都是一种模样,都是一般的痴情,而天下男子,却又是无一例外的薄幸。我方要开口,准备对程景翊说着什么,却只见他凌厉的长剑出鞘,只见得满眼夺目的白光。
一阵厉风贴着我的脸颊划过,余光见得剑柄映出我一双略微上翘的凤目,却并未伤到我半分。
我一眨不眨地望着把剑而起的程景翊,他整个人凌空而起,墨黑色的衣诀在风中翩飞,英姿飒飒。他的动作快到无形,以至于坐在离他最近的我也没有看清他如今适合表情,凝神望着那随风飘动的发带,他如今的面容是悲戚、愤怒、亦或是别的情愫夹杂其中?
只是转瞬之间,他便已经飞到了说书之人面前,漆黑如墨的长靴一踩木桌,居高临下地拿剑指着说书之人,气势如虹。他修长的背影绝美绝伦,剑尖直指对方的眉心,饶是我只看见他的背后,也能感受到他那不凡的气势。
周围的人作鸟兽飞散,碧云吓得丢下手中的烤肉抱头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只剩下我一个不动声色地坐在木椅之上,抿一口清茶,光圈阵阵,看着不远之处的程景翊拿剑点着对方的眉心,便再没了动作,他的额间渗出丝丝汗水。
我不知道他在愤怒什么,更不知他的隐忍什么。程景翊做事向来果断,只是不知今日为何如此犹豫。长剑既已出鞘,却又不敢杀了那说书之人。
良久,我看见那说书之人身着棕色布衣,而下垮的裤子却染上了更深一层的颜色,双腿已经不停得打颤。我看着,噗嗤笑出了声,料想这说书之人定当时见过几番世面的人,却不想如此胆小,被程景翊一剑给吓得尿了裤子。
“这……这位大侠,饶……饶命……”
倏地,一道白影从上面的酒楼飘然而下,落至身旁,惊鸿一现,尤为夺目。阳光挥洒在他的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光,绝世无双的容貌恐怕世上再难有第二张。他看都不看吓得颤抖的说书之人,我看到他嘴角噙着一丝轻蔑,而此时他潋滟凤目仿佛有一朵琥珀色的碎冰。
“南昭公主又岂是尔等鼠辈可以随意议论的,污蔑皇族,其心可诛。”段梅苏微微昂首,面上仿佛覆了一层寒霜,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他人不可靠近的冷冽。缓缓走来,修长白皙的素手轻撑着下巴,玩味地望着那说书之人,冷酷至极,残忍至极。
我从未见到段梅苏如此的神情,就好似平日里从容的面具碎裂,隐约瞧见隐藏其下的真实。
段梅苏这句话虽然散发着阴冷之气,但我却还是不免心下一笑。北周早已覆灭,纵然那被世人议论的昭南公主曾经是北齐皇族,如此北齐覆灭,却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纵然她绝艳天下,到头来也不过是一杯黄土。
想来,那二皇子岂不正是他本人?我倒是很想知道,亲耳听见他人议论自己,该是作何感想。
程景翊听了这话,剑又往前递了一寸,说书之人吓得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我缓缓从木椅上起身,自然地抚了抚顺滑的洁白衣袖,踱步走到程景翊身后,轻轻一扯他衣角,轻呵一声:“下来。”转而面向说书之人,为段梅苏补上一句,“况,私下议论皇族,又该当何罪?”
程景翊果然听话,犹如一片落叶,从木桌上悄然落地,朝我拱了拱手。他一直低着头,我看得出他心有不甘。他此时定然在想要一剑刺穿那说书之人的胸膛,看着说书之人血流如注,方才罢休。
很是满意地看着那说书之人疯了般的若慌而逃。
我转身望向段梅苏,此时他像是又换了一副表情。悠然自得,仿佛方才发出那阴冷之声的人不是他一般。他狭长的凤眸微眯,望向说书之人逃走的方向,嘴角过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知道,他断不会如此轻易放过那说书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