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段青羽离去,我方才睁眼,扭头望向窗外,夜空如墨,青云掩映,再难窥得明月。
起身之际,方才发觉手边有一请柬,想来应是方才段青羽离去之时放置。打开来看,原是三皇子段柳陌所书,邀我于多日之后至南园赴宴,届时各位公子贵人自会一同前往。合上请柬,递与芸娘,匆匆回房。
芸娘随我身后,眼中尽是诧异之色,小心翼翼地问道:“三皇子殿下的邀请,公子莫非要拒绝?”请柬依旧被她捧在手中,不敢再动分毫。
我半敛眸,自有丫鬟上前扶着我过走廊,冷哼一声道:“殿下面子大得很,救我与牢笼之中,不去岂不是落人话柄。到头来,本公子怕是要得一个忘恩负义之名。”跨过门槛,径直懒懒地卧于床榻之上,淡淡道:“芸娘替我保管便是,即便是丢了请柬去赴宴,他们也自是不会拦我。”
扫过阁中,却见那一排丫鬟依旧抱着锦盒恭恭敬敬地站在远处,便觉好笑。一挥衣袖,命他们下去,放置库房,以备不时之需。
多日之后,已是初夏。芸娘见我伤口痊愈,也便拆了纱布,碎发依旧是松松垮垮地扎在肩头,修了一层齐刘海,淡淡垂眸,竟是像个文文弱弱之人。我抬眸望向镜中容颜,不由得一怔。多日未曾面对铜镜,竟是发觉面容无以往那般丑陋,似隐隐有些变化,略有几分清秀。
我初时也被惊的不轻,就好似厚重面具渐渐削薄,由密不透风逐渐转为透明的过程般。
又或许,是我眼花了?
因着爹爹不准我出府,我也不过是在府中晃悠片刻。许是我委实无了去处,竟是不自觉走到溪亭。这溪亭与殷府相连,虽是爹爹所建,我却甚少来到这里。小亭四周碧水环抱,湖水之中绽漫青翠欲滴的莲花,时而有蜻蜓立于何尖,轻轻一点,湖面便荡起层层涟漪。朵朵芙蓉相映,晶莹的露珠滚动,好似出浴的少女,醉人,醉心。
小道曲曲折折地在湖面蜿蜒,花木掩映,将小亭隐于葱茏之中。四角顶,微微翘起,就如振翅欲飞的鸟雀。未至亭中,我便微微一愣,微风袭来,吹的湖中芙蓉摇曳,却不及亭中之人一分。
那女子身着淡粉色长裙,之上有星星点点的木槿点缀,花枝妖娆,裹着淡蓝色的轻纱,淡白色的腰带系的恰到好处。肤如凝脂,眸若秋水,却又看不太真切。青丝绾成凌云髻,并无繁重的珠钗,只有一支金步摇时而摇曳,折射出耀眼的光辉。她很是慵懒地横卧在石凳之上,身侧各有一位女子为其扇风,另一女子跪其脚边,手捧果子奉上。
如此如此,倒还真是惬意,想来应是哪位贵人。
我还未曾走近,那位女子却已发现了我。薄唇轻启,清越的声音缓缓流淌而出,带着少女般的稚嫩与傲气:“你是谁?”语罢,翻身下了石凳,一挥衣袖,那些侍女便很是自然地后退,站成一排,她却缓缓上前,步步紧逼,“私闯这里,有何居心?”
“在下姓殷,名子殇。”我身后并无丫鬟跟随,程景翊亦是隐在暗处。我很是从容的抖抖袍子,不曾后退半步。直视她,淡淡的笑着,“这位姑娘说笑了,这溪亭本就的我的,何来私闯一说。”
现如今近看她,方才发觉她纤长的睫毛翩跹似蝶,凤眸微眯,眸光之中道不尽的傲气与轻蔑。双手叉腰,朱唇轻撅,好一副小女儿家的气势。或许她与我一般大,我俩的性格,却是如此各异。若是我能像她一般活着,该是如何一番光景。
她冷哼一声,再次上前一步,因着与我一般高,几乎与我鼻尖碰着鼻尖,怒道:“什么姑娘?本公主可是圣上亲封的钦兰公主。”顿了顿,凝视我许久,许是在我脸上未曾找到何诧异,便蹙眉,“你这副样子,令本公主很是讨厌。再说,这小亭,本公主说是谁的,便是谁的,任谁也不能抢。”
我强忍住笑意,瞟了一眼盘坐于树枝葱茏之中的程景翊,挑眉道:“缘何?”
钦兰公主我自是有所耳闻,天赐了一副好皮相,却是刁蛮任性,顽劣不堪,反倒成为了皇宫之中少见的直性子。有人曾拿她与亡国北周的南昭公主相提并论,合称“昭兰”,前者令天下俊美男子闻风丧胆,后者却是令其头疼不已。
今日一见,却是没有传闻之中的那般架势。不过是小孩子性子罢了。
“本公主的事,哪里轮的到你来过问。”段青衣狠狠扫了我一眼,转身重新步入溪亭,却是端坐于石凳之上,三位侍女立刻上前服侍着。她只是轻轻一扬手,其中一位侍女便让开一条道,似是许我进来。
我垂眸,步入溪亭,坐于她对面。她依旧是狠狠地瞥了我一眼,我只觉好笑。她右侧为其扇风的侍女会意,轻轻搁下羽扇,将石桌之上的酒倒入精致的杯中,颤抖奉上。那侍女低垂着头,密密的刘海掩住了她的双眸,无法窥得她的神色。
我并未接过,只是抬眸看她脸上神色,便知那酒之中稍有古怪。
段青衣猛地一拍石桌,震得玉壶叮当作响。身后侍女立刻跪下,她纤纤玉指直指我眉心,道:“本公主的酒,你胆敢不喝?”
心下暗笑,纵然是太子与三皇子送来的膏药,我亦不曾用过。更何况,一个公主?
缓缓接过樽,垂眸看着我但是指尖一颤,樽中酒水便光圈阵阵。我左手举着樽,右手缓缓将递我樽的侍女下巴挑起,那侍女浑身一颤,惊恐地望着我。我颇为满意地一笑:“你这侍女好生大胆,竟不给公主斟酒。莫非,是当殿下不存在?”
段青衣起先是挑眉望着我,尔后逐渐转为更为阴险的笑意。
侍女吓得不轻,失去重心猛地跌倒在地。立刻有喂公主果子的侍女起身,为公主斟满一樽。段青衣捻起樽,衣袖遮掩,一饮而尽,貌似很是豪爽,被我呵斥的侍女立刻爬起,为她拭掉嘴角残酒。
纵然侍女仅有三人,却服侍得尽然有序。
“本公主都喝了,你这胆小鬼,竟还是不敢喝?”
樽至唇边,我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隐于林中墨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