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打开其中一间病房的门。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子中药味，屋子里的空气都是苦涩的可见药有多浓。这个病房比我住的病房略微小一些，只可以放下一张病床，房间其余部分的结构大体相似。床帏上半靠着一位孱弱的老婆婆，她脸上的褶子不晓得有多少层，把她整个人都褶了起来。她面前的小桌板上放着一碗熬好的药和一小袋拆开的贵溪捺菜。
老头儿见老婆子第一眼，眼泪一下子就淌下来。
老婆婆听到门口的响动微微睁开眼，我以为她那张犹如石佛的脸上不会有特别多的感情，可是我却在一瞬间看到了怨恨看到了伤心，看到她犹如小女儿般慌张收拢头发的窘迫，也看到她归回平静。
大伙暂时都退了出去，把病房里的空间留给他们。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既不是分手，也不是不爱，而是在深爱的时候，那个人突然伤害你并且不辞而别。这是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放不下的原因。人生哪有许多过不去的坎，逝去的欢乐悲伤都是美的，白发苍苍的两位老人能在五百年后重逢是上天的厚待，那么我呢？我或许需要下一个五百年。
煎饺悄悄地问小阎王，“殿下，老婆婆病得很重吗？”
“恩。”
“究竟有多重？”
“随时可能就…”他皱眉。人家说阎王司命，原来阎王也会皱眉。
煎饺打破砂锅非问到底。“你们都有往生珠不是嘛，为什么还会生病？为什么还病得那么严重。”
“生死这种事情，我们也只是按照条文来办，这是大自然的规律从本质上无法逆转。”
“可是姑姑活了很久耶。”
我用脚尖狠狠戳了煎饺的小腿肚子，他想老婆婆多活一些日子我能理解，可别扯上我好不好。
“老婆子——老婆子——医生——医生——”
十几名医护人员从我们身边火速进去病房，进进出出很多次，最终我还是听到医生宣布死亡的声音。我和煎饺被小阎王留在走廊里，我们进去不太合适。
煎饺问我，“老婆婆会成为这里的往生者吗？”
“不会，往生珠带她到另一个空间。”
“姑姑以后也会去吗？”
“滚！”
“医生——护士快啊，我老婆要生了！”一个男人冲上来截住忙碌中的护士。
僵尸护士不紧不慢地呸他，“生个鬼啊！去去去一边儿去，没见到这里伤心着嘛。”
“护士我老婆真的要生了——”
“你这位同志怎么这样，开玩笑也不分场合。”
“护士！她快不行了。”
“我说你这位同志怎么不听人劝呢，梦游上别的地方去。”
“护士！”
“武大郎同志你再闹下去，我就报黑白无常来抓你。”
武大郎三个字立即引起我们的好奇。煎饺催着我赶紧过去，有鼻子有眼地说那真的是武大郎。武大郎的老婆要生孩子？这是什么情况。
“哎呀护士——我求你了，我老婆她快不行了！”
“你非要我说得那么明白是不是啊？地府不孕育生命，地府没有孩子出生你懂不懂？既然整个往生界都没生过一个孩子，你老婆怎么会生？”
“地府不孕育生命我孕育啊！我那方面还挺正常的。”
靠近了才看清，他真的是武大郎，身高一米五左右小胳膊小腿，啤酒肚挺大略有些发胖。他现在也算是成功人士了，穿西装戴领带手上一块劳力士金表，闪得我眼晕。他把一万个心急火燎挂在脸上，看起不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姑姑，地府不孕育生命是什么意思？”
煎饺这孩子真机灵，借着这个问题是让我一并告诉武大郎吧。
我组织了一下要说的几条理由，摸着小煎饺的头发说道，“我们这个地府是整个往生界的一部分，往生界只接受魂魄，不孕育新的生命。人世间有人生有人死是一个自然规律，但是在我们这里，只有来去之分。来的人是往生者，去的人便会成为人世间的新生命，投胎成为人、动物、植物甚至是微生物。往生界的人数远远大于人世界的人数，煎饺为什么要这些年才能投胎呢，就是这个道理。”
武大郎蹦起来三尺高急得搓手。“我老婆真的怀孕了，你们别不相信啊，我们那几天好不容易，啊？对吧。所以有了嘛！”他说完之后居然还会脸红，仿佛是怕人不知道他们夫妻干过点什么。
我费了那么多口舌还是对牛弹琴，这明摆着不可能的事情。他怎么就好意思往那上面想。别说是武大郎的老婆不可能生孩子，就算是阎王有老婆，小阎王立刻娶一个老婆都不可能在地府生孩子。人类只有在人世间可以繁衍生命，在往生珠改变分子的情况下，孕育生命的概率只有零。小阎王不是阎王生的，只是他们的职位是这么定的，明面上是父子，其实是长辈晚辈的同事关系。
“我老婆…我老婆的下肢都浮肿了，肚子很大，刚才，她休克好几回了！”
武大郎捂脸痛哭，看上去难过得不行。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就想不通呢。
“潘金莲的家属——”
“潘金莲的家属在吗——”
楼下奔上来一个僵尸小护士，扯着嗓子喊家属。
武大郎立刻唉唉唉地迎上去。
我们只听见护士数落他，“你死到哪里去了？你老婆吃盐太多高血压引起浮肿了，你怎么不管管，再这么下去，别说是暂时性休克，生命危险都有可能。潘金莲为什么要吃那么多盐巴，你家烧饼铺子拿盐当饭吃啊——”
武大郎一拍大腿，“不是怀孕啊！”
“谁跟你说过怀孕啦！”
“哎呀，我老婆真是的，我就说别听信QQ上面那些谣言，说什么吃盐防辐射。她偏不信，说什么我们这个地下跟日本靠得近，直线距离很短必须要吃盐。好啦好啦，一斤面粉三斤盐她才吃了一个星期就高血压了。”
“吃盐防辐射你们都信！”
僵尸护士居然也会笑，我们也是第一次看到。
护士好心劝他，“往生界和人世界是在不同的次元完全隔绝的空间，别说是这里就算是在人间，吃盐防辐射也不管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