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压抑许久的高热开始肆虐,常欢睡的很不安稳,时而意识一片漆黑,时而又觉得眼前总是有朦胧的人影在走动。有人执起她的手腕,有人碰触她的额头,心中虽不情愿,但身体沉得像块木头,不论如何也移动不了半分。焦急烦闷之间,忽觉背后被推了一把,瞬间有种解脱的畅快,高热、烦躁都统统消失,四周一片寂静。
离魂对常欢来说已是不陌生,只是这次似乎跟前两次不大一样,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并不见那个精致的小院。远远的一处光亮中闪动着黑影,她犹豫了一下向前走去,心想:若是常风便好了。这几日不见,不知他是不是又变了外貌……若是那个常十万,也没什么不好。
越靠越近,却没有如想象般的变得亮起来,反倒有种混沌不明的灰色缠绕在周围,这让常欢觉得很不舒服,本能的想要往后退。谁知那光源中似乎有股子力量吸着,将她向前拖去,任凭常欢怎么挣扎也都无济于事。
于此同时,细碎的低语声不断的传了过来:收不收?收不收?
不行,还不完整。
必须要等到她醒来?
是的,魂魄必须完整才能向上面交差。
阳寿尽了?
管它尽没尽,但凡离魂的都拘走!
那……收了?
不行呀,不完整……
那声音中似有懊恼,光圈中隐隐现出伏案而睡的常欢的身影,两个黑影飘忽不定在她身旁绕了几绕,其中一个猛的扑了上去。就见常欢身上金光一闪,将那黑影弹开。
果然收不了……
得找到另一半,另一半在哪里呢?
黑暗中的常欢拼命屏住呼吸,她本能的知道,若是被那两个黑影发现,定是必死无疑。前两次她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死亡就在她身边兜兜转转,只等吐出下一次呼吸,便会把她带走。
她无声的拼命挣扎,摔倒在地,手脚徒劳的抓向四周,想要在黑暗中寻找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照理说应该是无憾了,但心中有股气蠢蠢欲动,不甘心啊!她还不想死!这一生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没有做过,是的,就好比她还没告诉常遇春,自己的心中有多怨。
那些人……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那些只凭她的外表便否定了她存在意义的人们,他们知道什么?从握住他的手的那一刻起,她用尽了多少心力,才能站在常遇春的身边?
常夫人这个称谓是她常欢应得的!只因她比这世间任何一个人都要努力的留在他身边!
而他呢?他知道吗?
她的凯风,总是温柔的笑着……可那笑,并不是她一个人的。那个温柔的人啊,对谁都那样笑。
明明他该是她的才对。
纤巧的绣鞋上朵朵细碎的梨花渐渐展露在光亮下,眼看着自己一寸寸的被扯进去,就要被那两团黑影发觉,常欢拼命咬住下唇,将嘶吼声发泄在心底。
凭什么她这么努力,还是什么也得不到?
一片空寂,无人回答。但拉扯她的力量忽而消失,常欢的身子堪堪停在明暗交界的地方,惊恐喘息着注视光亮处的黑影,顿了一下,猛的将双脚缩回黑暗中,还好没被发现。
轻舒了一口气,常欢翻转身体悄悄的往相反方向爬去。
鬼魅般得声音如丝如缕飘在耳畔:“两位大人,您们要找的人就在那里啊。”
光亮中的两团黑影停下脚步,缓慢的转向常欢的方向,两张没有五官的脸孔齐齐扬起。
恐惧早已在刚才用光,常欢瞥了一眼,便连滚带爬的站直身子拼命朝前跑去。
不能死,是她对自己唯一说的话。
之前将她拉向光源处的那股力量,此时似乎又在帮着她逃离。常欢顾不上奇怪,只是一个劲的跑。
快点……再快点!
上次离魂时见到的不生的兄长同那两个无脸鬼一同追了上来,令人打从心底发寒的声音如影随形:就在那里了,大人,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
不要!
常遇春被吓了一跳,怔怔的看着一把抓住自己前襟的常欢。原本,他不该来的,协议中虽未明说,但见她也只会将事情弄的更复杂。
但她病了,他忍不住,半夜偷溜进戒备森严的军营,只为见她一面。他害怕啊,若是常欢又离魂了,怎么办?若是他不在她身边,谁能把她唤回来?
所以他来了。看她苍白的脸孔因高烧而变得通红,心疼的抵上妻子的额头,在她耳边低语。没成想常欢的身子突然抽动了一下,一把揪上他的前襟,力道大的几乎勒住了他的呼吸。
猛然惊醒,常欢意识搞不清身在何处,看着面前这张错愕的脸,只知道自己方才想到的那些不甘,使劲一拽常遇春,想也没想就亲了上去。
用力太大,牙齿都撞出了声音,唇齿间弥散着血液的腥气,常欢也不管,她只知道这是自己应得的,死也不肯放口。
初时的惊诧过去后,常遇春从妻子的吻中察觉到她的不安。他一面回应,一面提醒自己要克制,她还在病中,不可以太过孟浪伤了她,不管他这两天有多么担心她、思念她。
吻,从来都是只属于情人间的密语。唇齿交融间,有太多的东西可以分享,太多的信息可以感知。便只是轻轻的贴靠,感受对方的呼吸,也能渐渐被对方的情绪所感染,常欢平静了下来。
“你是我的!”她将一直没有出口的宣告说出。
心底微微诧异,常遇春何等聪慧,只略一思索便明白常欢的不安从何而来。
半年前,他不曾想过要与她一生纠缠。成亲后,又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如何稳住她的身子,如何对付那些人的身上,常遇春也许曾经察觉到妻子的不安,却因为太多其他的事情而没有认真的对待。
在他看来,常欢是个坚强的女子,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保住她的性命。至于世人的那些议论,他从没放在心里……也以为常欢不会放在心中。毕竟她是如此的仰慕自己,仰慕到眼底心中只有他呀。
也许就是太在乎了,才容不得一点的瑕疵。
轻叹一声,为自己疏忽而懊恼,为了她的隐忍而心酸,“傻丫头,我一直都是你一个人的啊。”
你不是……常欢眼眶泛酸,你是武林中人人仰慕的金陵公子,你是少女们怀春的佳公子,你是……她将脸埋在常遇春的颈窝,安静的宣泄心中的酸楚。
每当常欢想要逃避的时候,就会这样静静的将脸埋在自己胸前,有时是因着生意场上的事情,有时是他与常渊身边的琐事,常欢的内心很坚强,但她其实像所有的女子一样,需要一个可以安心依靠的怀抱。而常遇春此时暗自懊恼的,正是他身为丈夫,却成了妻子不安的根源。
两人依偎了好一会,常欢才想起她现下身处军营,忙退开了些,仰头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从大门走进来的。”常遇春如是说。
“没有人拦?”
“未曾见到。”他展颜,一笑春山。
常欢便溺毙在这如春水般得笑容里,几乎忘了一切,嘟嘟哝哝的说:“一定是被你迷晕了。”
这营地里都是大男人,被他迷晕?常遇春笑的有些无奈,他惩罚似的重重啄了常欢的耳垂一下,道:“总之,没人能拦得住我就是了。”
“你来接我吗?”虽然耳朵有些疼,但常欢不曾想过躲闪。
常遇春的指尖摩挲着常欢受伤的那个耳垂,眼神渐渐变的有些犀利,“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常渊会在下一个渡口等你,可以自己走吗?”
“离开?去哪?”心中急切,声音也忍不住拔高了些。
“京城,”拨开被汗水****的发丝,露出常欢清秀的脸庞,常遇春一下下轻吻着,蝴蝶般眷恋着娇颜,“我在京城等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