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笼罩,而我,便在这粘腻的墨色中沉浮。感受不到身体的重量,无法动弹分毫,我,死了么?眼前浮现出一朵妖娆至极的血色花朵,红色的须状花瓣缓缓展开,飘飘摇摇,静态极妍。
曼珠沙华?!难道,我竟是到了传说中的冥界?
曼珠沙华,这美丽而又忧伤的名字来自法华经《摩诃曼陀罗华曼珠沙华》,为天界四华之一,梵语意为开在天界之红花。传说中,此花是接引之花,花香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一般生长在冥府三途河边,盛开在阴历七月,大片大片,鲜红如血,倾满大地,复苏前世的记忆。
春分前后三天叫春彼岸,秋分前后三天叫秋彼岸,是上坟的日子。而曼珠沙华开在彼岸期间,非常准时,所以又叫彼岸花。彼岸花花开开彼岸,花开时看不到叶子,有叶子时看不到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相传此花只开于黄泉,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在黄泉路上大批大批地开着这种花,远远看上去就像血所铺成的地毯,又因其红得似火,而被喻为“火照之路”,人就在花的指引下通向幽冥之狱。但,我面前却只有一朵,这是怎么回事?
花心中慢慢浮现出一张稚嫩的容颜,熟悉的眉间染上了几分哀愁,纵使被一个壮实的男孩拳打脚踢,脸上却没有半分认输的神情,小嘴紧抿着,满是倔强。
云晚……果然,我不在了,你又被送回了孤儿院么?
记得当年也是这般,三岁的你被小胖欺负,倔强的眼神,令我想起了早逝的妹妹。鬼使神差般的,十六岁的我,在与孤儿院长决裂出走时,带上了小小的你。尽管知道前路渺茫,但,总会比孤儿院中好,至少,我会护着你。我问你你的名字,你却说,既然姐姐姓庄,你便跟着姐姐姓庄,名字我取就好。于是,我便叫你云晚。雪初云晚,多么诗意。所以,当初在梦境中见到幼年的星晦被青芜欺负,我才会有那么强烈的悲伤感……
被抢走了手中紧攥的鸡蛋,云晚恨恨地瞪着小胖,咬牙说道:“等雪初姐姐回来,我就会离开这,再也不会受你欺负!”
小胖得意地笑,脸上的肉一颤一颤,“雪初姐姐?谁啊?你就别想着什么好事了,这次你从孤儿院逃出去,是不是被吓傻了?明明叫李力,偏偏自己改名叫什么庄什么晚,还说有个姐姐。你要是有姐姐,为什么还会在这里?我问过院长了,咱们院里根本没有个叫雪初的!”
云晚一怔,目光慢慢涣散,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突地,他从地上爬起,奋力揪上小胖的衣领,眼眶通红,“你骗我的对不对?!你们都在骗我对不对?!为什么你们都不记得雪初姐姐,为什么?姐姐的同学们不记得她,孤儿院的人也不记得她,你们为什么都不记得她,为什么?!”
这是……21世纪的实情么?我竟然被所有人遗忘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怪不得,以前从未听说过现实中有谁穿越,原来,穿越的人会被所有人忘记!只是,云晚,你为什么会记得我?如果忘记,也许,你就不会有再次被抛弃的孤寂……
小胖被他状似疯魔的言行吓到了,一时竟忘了自己可以轻松摆脱他的钳制,只是嗫嚅道:“疯了,你一定是疯了!我、我不和你说了,你放开我!”
缓缓松手,任由小胖逃也似的跑开,云晚跌坐在地上,嘴里不断重复着:“骗人……你们都骗我……骗人……”四周,渐渐围上了一群看热闹的孩子,但,没有一个人上前。中年发福的院长大妈板着脸走过去,左右点了两个孩子,“你们两个,把他拉到静室去,一会我找个医生给他瞧瞧。”言罢转身离去,嘴里嘟囔着,“真是晦气,跑了就跑了,回来干什么?又要多花一笔钱!”
心酸难当,想哭,眼角却没有半分涩意。身体只在这片如海的粘稠中浮浮沉沉,无法动弹分毫。云晚,为什么你不一起忘记呢?忘记了,你不过只是恢复的认识我之前的状态。把我们之间相依为命的五年,从你的记忆中抹去,不好么?我不是个称职的姐姐,答应你不让你受欺负,却食言了……记得我们缩在漏雨的棚子里,头上顶着塑料布,听了一夜又一夜的雨声淅沥;记得我身兼数职,赚钱供我们两个生活,年仅五岁的你懂事地捡废品卖钱,小手被玻璃碴子划得伤痕累累;记得我白天外出打工,你向邻居阿姨学了做饭,每天下班后,我总能看见桌上有热饭相候,你却已累得趴在了桌边;你被人欺负,我便去向同学学了跆拳道,你看见我身上的伤,总是说要快点长大,好保护我……云晚,我不在,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额头传来湿润的触感,耳际有隐隐的人声,沙哑低沉,“已经七天了,你为什么还不醒?若知道跳下来会是这个结果,我就不该护着你……”
是谁?这声音为何如此熟悉?
湿凉的感觉逐渐移至脸侧,那声音浸了几分寂然,“你傻不傻啊,那人要杀的只是我,你为何要替我挡?我们……我们本就没有什么关系的,若不是我这张脸拖累了你,你也不必……”
身体有了重量,动动指尖,我缓缓睁开双眼,眨动了几下,正撞进了床边那人的暮色凤眸中。他脸上有淡淡的胡茬,神色疲惫。
他……难道?
“星……晦……”开口,嗓子却如火燎一般,想咽口津唾,口中却干得没有一丝水分。胸腔震动,我禁不住咳嗽,心口一阵撕裂。
他放下手中的湿绢,起身倒了杯水喂我喝下,“你重伤初醒,不要多说话。”
口中涩意略减,我微微抬起左手,望住虎口处那道淡淡疤痕,一时有些恍忽。
他凝神静听屋外声响,神色一松,望着我道:“我们……换回来了。那****为我挡了一剑,但那剑力道过大,穿过了我这身子,还是伤了你的这个身体。落崖时我本想护着你,却没料到……”他顿了顿,眼神纠结,终是别开头去,“没料到昏迷后,你我元神归位,反累你伤得更重……”
我轻轻摇头,表示我不介意。
他见我疲于开口,替我掖好被角,起身出去。转身的霎那,我看见,他青衣上心口位置,渐渐晕开一抹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