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裙裾系在腰间,足下轻点,如鸟般从树梢枝头飞掠而过,目光始终不曾离开前方树下疾驰的娇小白影。枝叶粗糙,易伤皮肤,我按照星晦所授法门御气护体,倒也安然无事。
此时,我已全然忘记答应过星晦的话,逐渐向茂密的树林中心靠近。
内力续接不及,我止住身形,立在一株树的枝桠上微微喘息,额上已然见汗。从前用着星晦的身子倒还不觉,如今,我真真感到了我本体与星晦功力差距所带来的不便。星晦的武功,全盛时,怕是已达到了小乘境界了吧?记得那次在“晚枫林”,我凭着星晦练武多年的身子,在林里使轻功疾驰了大半个时辰,仍然没有半分不适,可现在……一手扶着坚挺的树干,我望着树下仰头向我哀叫的小狐,苦笑着摇摇头。
可以看得出来,星晦在我这身子上还是下了苦功的。一般来说,练武者初入门,要凝气,至少也要数月,纵然是根骨绝佳的天才,少说也需半月方有气感。而星晦,却在忍饥挨饿的状态下,仅仅用了七日,便有了突破性进展,不得不让我瞠目。在“琴知楼”中,星晦几乎日日把自己扔在静室中,除却一日三餐以及晚上的演出,就连漪蕖都不知“他”究竟做了些什么。但,正是这样,星晦才仅用了月余时间便练就了中上流的轻功。只是,我本体练武时日终究太短,又错过了黄金时期,内力水平,是无法突飞猛进了。
低头,我挑眉看着不断蹦跳着想把我从树上扯下去的小白狐,无奈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啊?”
小狐狸转着圈子,把树下的紫色小花踩得七零八落,只仰起头向我“嗷嗷”叫着,十分急切。
叹口气,我从树上跃下,任由小狐狸拉着我的裙摆前行。瞧它的样子,应是极为紧要的事吧。
又走了约莫半柱香,眼前一闪,小狐狸“哧溜”一下钻进了前面的草丛,片刻后,草丛中传出了几声响动,似乎有两只狐狸相向而呼,只是,另一只的叫声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轻风迎面吹来,拂得林中草起起伏伏。鼻端有若隐若现的血腥味缭绕,我拨开半人高的草,向里张望。
一只体型略大的白狐伏在草上,气息奄奄,左前腿被铁质兽夹夹住,殷红的血染红了半边皮毛,此刻,正努力抬起头,向我警惕的看了一眼。
小狐哀哀叫着,一双水水的大眼望住我,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后晃来晃去。
原来如此,它是想求我救那只老狐啊!我上前几步,想助老狐解开束缚。老狐蓦地瞪大双眼,三条好腿一用力,竟站了起来。它喉间呜咽出低沉的吼声,目光不善。小狐心急的上前查看,反被老狐一口咬破了侧脸。
望着面前摇摇欲坠,却仍强自支撑的老狐,我心下了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兽夹是猎户所布,老狐定是对人有了仇恨之心,小狐好心找我相救,在老狐看来,倒成了投敌叛变了。
眼看老狐的目光逐渐迷离,小狐更是心焦地来回打着转,不知如何是好。
耳侧轻响,警觉的回首,却看见星晦抱臂站在我身后,俊容沉静如水。然而,额际的微光却证明,他方才有多么焦急。
“不是说不会走远么?”他语声谈谈,听不出喜怒。我却看见,他微抿的薄唇已然成了一条直线。
心虚地避开他的眼神,我一指连连哀叫的小狐,“我是被它带到这的。”
星晦缓步上前,虚起双目仔细打量两只狐狸,“你想救它?不过,它好像不承你的情。”
我苦恼道:“那怎么办?总不能看它死在这吧?”
“你先将小狐引开。”我蹲下身,招小狐过来,看它犹犹豫豫接近,估算好距离,一把将它捞入怀中。老狐见状,双目一凝,凄声嚎叫起来。
星晦俯身拾了枚石子,在手中掂了掂,忽的向老狐掷去。老狐应声而倒。星晦悠然上前,手上使力,打开了兽夹。
我抱着不断挣扎的小狐,担心的上前,“没打死它吧?”真笨,我怎么忘了,还可以打晕它嘛!
摇摇头,他从怀中取出药瓶,仔细倒在老狐伤口上,继而撕下一块衣襟细细包上。“它伤的极重,能不能熬过去,就看它的造化了。”
小狐似是明白了我们是在救治老狐,在我怀中安生下来,只静静看着。顺顺它的毛,我放下了小狐,任它去拱老狐的身子,“也只能如此了。”
老狐动了一动,悠悠醒转,瞥见前腿上的布条,怔愣半刻,突然用嘴去撕。渐渐地,它的动作慢下来,终于,死寂一片。
我望着老狐的尸身,默然。正午日头正盛,盛夏天气酷热,我却只觉心中苍凉一片。半晌,我涩然道:“仇恨,真的比命还重要么?伤已伤了,留得命在,还可照顾儿女;它一死,小狐怎么办?”
人也是如此,往往为了仇恨,闭了心门,只沦得六亲不认。可,报仇之后呢?子欲养而亲已不在,昔日挚友见你如避蛇蝎,就算复了仇,又有什么用?当年母亲掐死了妹妹,我也恨过,可,得知她在监狱中自杀的消息,我却只有无助。父亲去世,他的公司倒了,欠了一大笔钱,我生活了许久的家被拿去做了赔偿,而我,也被送进了孤儿院……无数个午夜梦回,我怨母亲心狠,怨上天对我不公,可是,怨又有何用?人死了就是死了,可活着的人,无论如何艰难,总该笑着活下去。
星晦垂睫不语,只是寻了块扁平的石头,挖坑葬了老狐。
仰起头,我努力将泪水逼回眼眶。小狐拽着我的裙角,圆圆的眼中有泪滚动。叹口气,我将它抱起,“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小狐似是听懂了,在我怀中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星晦拍拍手上尘土,未发一言,向林外走去。
我望了一眼落了几只乌鸦的土堆,脚步沉重地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