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是冬末春初,万物都在悄然改变。
一整日灿烂的阳光之后,在坎布尔圣殿内静静流淌的小河泛着暖融融的光芒,秘蓝的天空点缀着万千微弱的繁星,再过不久,它们的光芒就会让整个夜幕熠熠生辉。归巢的鸟雀大片大片飞过,偶尔可以看见一两个盘旋的狮鹫骑士。
身着一身米色长裙的风涟·塞缪卡加靠在河边的树上,把面具翻上头顶,静静地等待星光亮起。空气温暖而香甜,这是她一年中最爱的时节。静下来的时候,你几乎可以听到的植物破土,虫兽新生的窸窣声。以前跟凯鲁住在桑德拉的时候,这个季节的晚上,都会和本地居民一起点燃篝火庆祝大地女神带来的新生喜悦。热情的笑脸,斟满的美酒,欢快的歌声,新鲜的水果,风涟扬起嘴角,如果凯鲁一个人去篝火晚会,肯定是要喝多的。
此时的坎布尔学院,也在庆祝,不过这里的舞会和桑德拉不太一样。繁复的礼仪和少女们裙摆上的褶皱一样多,互相之间的攀比要比满墙点燃的蜡烛还要炽热。
风涟穿出了她的唯一一条长裙,这是前不久在裁缝店定制的,为了应付帝都堪萨斯的社交场合。没有撑起的蓬松裙摆,各处点缀的蕾丝花边恰到好处,低调的米色瞬间就会淹没在其他争奇斗妍的礼服中,但是大方而简单。
等到夜幕降下,繁星渐明,她就会走进那座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大礼堂,那里有一大群和她一样年纪的坎布尔学生,他们大多是贵族,戴着面具在光明的穹顶下优雅起舞。
顺着面前流淌的小河,一件不停闪烁着光芒的东西闯入了风涟的视野。那过于明亮的反光遮盖了小河的粼粼水光,一明一暗地在靠近河岸的地方停了下来。
大概是被河边的石头挡住了。风涟好奇地提起裙摆走上前去,在水边蹲了下来,拾起了那件闪闪发亮的东西——那是一件珠宝头饰,一颗硕大的蓝宝石镶嵌在精心雕铸的纯银环座上,细小的水晶勾勒出了两道边,细碎的光芒闪闪烁烁。
好美,风涟暗叹,怪不得人们始终对珠宝那么狂热。她轻轻抚上那颗蓝宝石,不久,西方的天空就会和它的颜色一模一样。
风涟四下张望了一下,发现失主并不在附近,于是她决定留在这里等待。清澈的河水映出她的倒影,风涟心里泛起一种细细痒痒的感觉,她再次盯着那件头饰看了一会儿,心想:稍微试一下,应该,不要紧吧……
于是她从头顶拿下那张会遮盖住一半脸的面具,重新戴好,然后轻轻把那件头饰放在盘起的头发上比划了一下。
“小姐?”
“呀!”一个陌生的声音让心虚的风涟吓地弹了起来,这才看见出声的人,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穿着金丝织边的礼服,白色的衬衣领从礼服中露了出来。他的脸上也带了一张面具,风涟只能看见他碧绿的眼睛,她慌慌张张地拿下了头饰:“呃,那个……”
那个少年嘴角上扬,挺拔的鼻子在轮廓完美的脸上显得气质十足:“喔,你手里的头饰是我弄丢的。”
风涟的脸立即烧了起来,她刚才的举动竟然正好被失主撞见了啊!要不是天色渐暗,还有脸上的面具遮挡,她大概要当即逃离这个地方了:“啊……对不起,真是失礼了,请,请您不要介意……”
“没关系。”少年得体地轻轻点了点头,从风涟手中接过头饰就离开了。
风涟还留在原地懊恼羞悔着,那个少年突然又转过来,带着优雅的笑容说道:“对了,您眼睛的颜色很漂亮,很适合宝石。”
嗯?等风涟回过神来,那个少年早就已经走远,她的脸腾一下子红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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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礼服的摩挲声和人们互相的问候声中,第一支圆舞曲开始奏响。金灿灿的壁画,人们控制得当的脸部肌肉,舒缓的舞曲,无一不在让风涟紧张的神经更加紧绷。
好在她没有在一开始就受到邀请,并不需要跳第一支舞。人群中央几对自信的舞者向众人展示着他们优雅动人,灵巧轻盈的舞步。
“风涟,你说那个会不会是王子殿下?”依露姬娜指着舞池中一个华服少年,在风涟耳边窃窃私语。
风涟弯起嘴角:“大概,也许,有可能。”
依露姬娜懊恼地看了她一眼:“你应该在前几天的庆祝宴会上见过他了呀!说说看,王子殿下长什么样子?”
“啊……前几天的时候确实远远见过一眼,王子殿下应该是长了一张让人嫉妒的脸没错。”
“什么叫应该?”
风涟摊手:“你认为我挤得过那些疯狂的女人么?我只是在人群外面大概这么望了一眼。”说起前几天为了庆祝纳菲斯·伊蒙·阿尔卡特王子殿下找到自己的神殿骑士而举办的宴会,那真是风涟不想回首的一场噩梦。所有有资格参加宴会的贵族基本上把家里年纪适当的女眷全部带来了,只为了见上一眼归来的纳菲斯。当他露面的时候,身为潜行者的风涟稍微躲慢了一步,连鞋都少了一只。
依露姬娜愤愤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吗,你可是浪费了整个堪萨斯的少女梦寐以求的机会!啊,真是的,我本来还想有机会和王子殿下跳一支舞呢……”
“这样戴着面具,就算见过也认不出来的吧。”
“那是你。”依露姬娜自信满满地说道:“我可不一样,你认为我会忘记这样一张天怒人怨的脸吗?就算只见过眼睛,我也能认出来。”
“……这真是一项了不起的技能。”
“呐呐!那这个呢?”看到又有人牵着舞伴开始起舞,依露姬娜忙忙问道。
“唔……”风涟托着下巴思索片刻,“像,又不像。”
“……你去死好了。”
圆舞曲结束,接下来所有人都会开始起舞。人们面对面站成了好几排,等待节奏更快的舞曲响起,他们就会开始开始旋转,交换舞伴。依露姬娜笑着揶揄风涟:“噢,旋转舞步要开始了,愿月神保佑你的舞伴。”
风涟冲她做了一个鬼脸,提起长长的裙摆站到了自己的位置,她对面也是一个年轻姑娘。
轻快跳跃的乐曲刚刚起了一个头,站在一起的四个人互相行礼,抬起右手轻轻碰在一起开始旋转。风涟小心翼翼地跟着节奏生怕出错。一个不小心,她踩到了对面姑娘的脚:“噢,抱歉!”
第一次,那个女孩儿包容地笑了笑。等到第二次,第三次,她也忍不住恶狠狠地瞪了风涟一眼。
风涟表情僵硬,肢体更加僵硬,这真是糟糕……
跟随着一个跳跃的强音,所有人一拍手开始交换舞伴,看到对面的女孩儿露出解脱的表情,风涟抱歉地冲她笑了笑。这时,一只大手扶住了她的手把她旋转着接了过去。那是一个少年的手,风涟浑身一僵,落脚的时候立即在那人的鞋面上印了一个清晰的脚印。
“噢,真是抱歉!!”
“是你?”看到似曾相识的眼睛,那个少年歪了歪头笑问。
又是那一双碧绿如同玛瑙的眸子,那么近的距离,风涟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顿时她的呼吸滞了一滞:“……呃,您,您好……”
音乐的节奏加快了,风涟的脚下一乱,于是噼里啪啦一阵,她完全跟丢了节奏,风涟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这么短短的几步,她已经不知道踩了那个少年的脚多少下了。听见他发出了“啧”的一声,风涟绝望地想:这一切真是太糟糕了!
那个少年摇了摇头,但是随即无奈地勾起唇角,风涟过于笨拙的动作终于让他忍不住发笑了。他把一只手放在风涟的腰上,另一只扶起她的手,沉稳出声:“跟上我就好。”
风涟咬着下唇低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己的脚面。潜行者会有这样笨拙生硬的动作真是一个耻辱,但人们总会有在某一方面存在弱点。至于跳舞,这恐怕是风涟的死穴了。
感受到那个少年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掌传来的温度,风涟的脸渐渐晕上一抹粉色,她偷偷抬头瞄了他一眼,只看到那人的下巴和纯白的面具,那个少年的个子足足高过了她一个头,仅露的半张脸如同初春的阳光一样美好。
步子渐渐不那么跳脱生硬,风涟嗫嚅着道谢:“谢谢您。”
“请不用放在心上。”
那人把一切都表现得那么高贵得体,连声线都美好地无可挑剔。风涟一个恍惚,周围的气息变得甜腻腻地让人发晕。假面舞会,两个也许相识也许不相识的人隔着面具起舞,在脚下的方寸之间,各种隐约的猜测和忖度横生,这本来就是异常暧昧的存在。
当那一个代表着交换舞伴的强音再次响起,风涟满脸笑意地和那个少年击掌,互相行礼,然后退步。忽然之间,一只脚横在了富丽的地毯上,挡住了风涟的退路。
“啊!”风涟一个踉跄,急忙撤步想要稳住身形。“呲啦”一声,布料撕裂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她踩到了自己的裙摆,把最底下那一道花边踩了下来。那个少年急忙伸出手来扶她,风涟抓住他的手往前刚动了一下步子,就发现自己的脚被刚刚那一道花边缠住了。手忙脚乱之间,她的脚被越缠越紧,整个人往那个少年身上扑去:“啊!!”
那少年伸出手来想要接住她,但是突然一只手从人群中伸了出来,推了风涟的后腰一把,顿时风涟和那个少年叠着一齐向一旁的餐桌倒去。乒零乓啷一阵乱响,音乐戛然而止,礼堂里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把视线投向这边:风涟趴在了那个少年身上,红酒从她的脑袋上淋了下来,弄脏了那人的礼服,各色的餐点蛋糕砸在两人身上,一切都惨不忍睹。
整个大礼堂一片寂静。
“你没事吧?”一个有着一头蜜色波浪卷发的少女突然拨开人群冲了出来,蹲到了地上少年的身边。
“……嗯,我没事。”
风涟连忙起身,这时她看到了那个冲出来的少女头上别着一个蓝宝石头饰,碎钻在烛火映照下闪闪烁烁。她涨红了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垂下头急急解开了脚上缠着的花边,起身往礼堂外冲去。
一个人用肩膀狠狠撞了风涟一下,风涟吃痛看去,那是卡库斯家族的大小姐,萨耶拉·卡库斯,她那张美艳但刻薄的脸真是让人一见难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一向讨厌自己。萨耶拉还说了些什么,风涟都没听进去,,闷头就冲到了外面的夜色里。
依露姬娜追了出去,在坎布尔学院的小道上喊住了她:“风涟!风涟!你怎么样?”
风涟停下脚步,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具,拿下了粘在头顶的樱桃,转过身闷闷地说:“依露姬娜,舞会真是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