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瑟缩,身子往后挪了挪,方才撂开的衣襟还未收拢,此刻在风灯的光晕,一小块敞露的前胸被他打量无疑,我忙伸手遮掩,他却突然握住我的手,力气大得不似玩笑,语气成了与方才不一的森寒:“一个青妓,还顾及什么清白之念?你们的身子,也不是第一次给男人玩了。”轻蔑之意显露无疑,我心下对此人突生了排斥之意,一个闪身,挣掉他钳制于我的手。
如果此时有五百两白银,我一定从容不迫地掏出来放在案上,潇洒地告诉她我离姬有钱买自己的身子,不做他的生意。可这一切只是如果……我没有能力变出来五百两白银,也不能失职地离开这里,不兑现自己和单禅的承诺。何况……我心下仍在想着,方才隔壁的沈家公子知悉云徵昏迷不醒的原因,遑论真假,关于他的一点一滴,我都想知道。
只好一个旋身,双手从身后覆在孙邈肩上,语气轻佻诱人:“孙公子不知这楼子里的规矩麽?若非是离姬主动些……倒难免会紧张……”于是伸手举起桌案上的茶盏,凑到他唇边,隔着纱质的垂帘,他也未接,反而是吹熄了风灯,一瞬间,整个屋子阒然黑暗下来。
鼻息相近,可感觉到他掀起垂帘,身子越发前倾,可惜一室光线熹微,他的面容有一半掩映在阴影里,仅剩的一半隔得太近,我连瞥眼都不敢,他欺声道:“便让你主动,如何?”
他的目光落在那茶盏中的澄黄茶液中,我的手却不禁一抖,他忽而扬声道:“离姬如此清丽无双,今日还娇羞如是,真是比楼子里的什么头牌花魁还要多几分味道……什么曲动天下,那曲儿便是泛舟菱子女也能奏得出来……”
我闻言睁大了眼睛,忽然反应过来眼前男子分明是在与越女制气,不由快要笑出声来,幸好及时捂住嘴。人言说,世间凡决绝者,女子大抵胜于男子。
我以前一直不觉,虽不知白衣孙邈与越女从前究竟有过怎样的故事,但眼下……我却替这个男子觉得生生的心疼。
隔壁屋中,那一众人饮了数道茶方离去,沈家公子是极其熟稔之人,对风月之事信手拈来,哪像我与孙邈这般黑灯瞎火半天还挤不出一句话的……才一空出屋子,二人已是只剩下嗫嚅之音,我想象不出如越女那样的女子如何能在床榻之上承欢自如,陡然听到床榻的吱呀一声,沈家公子的靡靡情话已然一字不落地落入我与孙邈之耳。
那本就贴得极紧的鼻息霎时沉重,我悄悄挪开了一步,生怕孙邈为情所困不能自抑波及无辜……然后伸长了手,将那盏端了半天也未饮下的茶盏递至他唇侧,怯怯地喊了句:“孙公子喝杯茶,兴许心里能平静些。”
然而很明显,隔壁那一堵墙后的内容和我比起来,似乎更值得他置下五百两银子。
“听沈家公子方才谈论要扼国事,知道的颇多……越女心下很是钦佩。”
“家中官仕财路本就牵绊这些,就是不想听也由不得我……有什么值得钦佩的?我沈某人向来只对越女这般绝色女子牵肠挂肚……”话还未完,便隐遁在一个嗫嚅的亲吻声中。
我察觉到身旁之人细微一抖,几不可现,那已然是将所有怒意隐忍于心了。越女的女子却悠悠传来,宛若利刃寒冰:“沈家公子何必妄自菲薄,喜欢就是喜欢,不像有些人……一生爱的,毋宁说是个影子。看尽天下世博情凉,欺骗背叛……还不如那风流嘴脸来得真诚坦荡。”
这话在沈家公子耳畔听来似乎很受用,我只觉得时光静谧,不多时那轩窗上便被隔壁的烛火掩映成斑驳的样子,被二人不断起伏的身姿摇曳成有规律的影,夏虫嘶鸣,孙邈僵直在当场,忽而嘴角起笑,我借着那微光这才发觉,孙邈其实生得很是妖冶,上挑的唇和细长眉眼均让人觉得有几分邪魅狷狂,而此刻,那张面容仿若撕裂开来一般勾勒成勉强的笑,嗤声道:“离姑娘,你可知……阿越以前是什么身份?”
我偏头想,“听说是长门僧下一枚女弟子。”
孙邈扬了扬眉,募地道:“她是赵国的……”
一句话还未说完,陡然听见隔壁房中传来雾体飞溅的声音,在已然寂静了的厢房中显得格外诡异,我总是告诉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却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就趴到了隔壁的门框上,孙邈跟着我站在门外,还相当有礼的敲了几声门,无人应答,转过不久门里传来抽抽搭搭的哭泣声,孙邈一把踹开房门,酿在我们眼前的,竟是这样一番景象。
沈家公子惊愕的神情犹在脸上,整个人却已滑到了榻下,喉间一道几不可见的细口,令人无法妄测它的深度,血雾就从那道细口之中,喷溅在厢房中的每个角落,幸好是绛色的床帐,血洇在上面并不显得如何打眼,但他原本一身白衣被血染得绯红,白色竟成了点缀,仿佛那一袭衣物原本就是血红的,此刻喉间的细口已不再喷血,只是湿哒哒地往地上淌,满屋子都是浓重的血腥味……此刻,我才有勇气去打量那同在一屋之中的越女,她衣裳半解,体态妖娆地半跪在地上,想来方才还在欢爱,而此刻……我捕捉到她眼角的泪,以及手腕之上也有那同沈家公子一样的细口,瞥了一眼站在门外一直没有进来的孙邈,他狷狂的眉眼此刻并不在那屋中一切之上,仿若一条鲜活人命其实无关痛痒。我觉得心口一堵,还是走过去,摸了摸沈家公子的腕,其实不可厚非,血脉散尽,肢体已成冰凉。
蹲下身子,想牵起越女的手拉她起来,虽然血腥味满满充斥着鼻息,我仍旧平静地道:“地上凉。”
她沾着泪地睫羽上眄,梨花带雨地看了一眼我,那姿色……就如同第一次所见她那般令人无端升起了满腔的保护欲,若不是在拉起她手地那一刹,我余光所及,那指腹有明显勒住细线物事用力所出的凹痕,我几乎要以为她此刻的万般怜意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