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我都会记起这个秋风旋地的早晨。一匹瘦马,一封缣帛,一个人。
我来青州已有了三四日时间,从中洹一路至此,不知为何再没有与越女和孙邈相遇。我料想他们应当一路往豫州去了,可惜他们不明白……云徵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一定会赶往青州。
如今我拖着伤痕遍布的身子,要离开这座城池了,却依旧这样想。
毕竟这是我心心念念的约定,带着深可露骨的伤,我从中洹至此地,昏迷了不知多少次,醒过来的时候,偶尔在不知名的医馆里被好心人所救,偶尔在荒郊野外雨淋熬疡了伤痛,我浑然不觉,一心只往青州赶,我想若他能在这里等我,我可以将自己探听到的一切都告诉他,我可以像当初离开时一样洒脱骄傲地告诉他,“用我来换宋聿,是为了让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我做到了!”
然而世事总是如人所料的相背。来到青州后一切无着落,从那蓑衣人身上摸下的玉在一路而来的当铺里,竟是无人敢收,问起缘由通通缄口不言,没有多余的钱来买伤药和实物,拖着最后半口气走到了青州大营,看到久违了的狐狸见到我之后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神情,便很放心地昏睡过去。
不日醒来之时,在晨色熹微中见到狐狸深蹙着的眉眼,他将我扶起身来,佯装淡定道:“你合该感谢我,这是第几次救你的命?你此生都难说可以还清了。”
我笑睨着他,忽而觉得一切那么令人安心,还记得此前与九爷和狐狸相处在一起之时,我早已把他当做哥哥看待,可那时得知他的所作所为,说了太多狠心的话,伤人伤己。此刻再见面,不论是双生之蛊,还是得知云徵与云宸的关系,那通通已然过去,最重要的是这些人事,依稀善好地停留在你身边,而你特别想去珍惜。不禁开口笑道:“狐狸,我回来了。”
狐狸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额角,舒气释然道:“不是云宸了?”
秋木葳蕤,青州的护城河边,我跟狐狸静静叙述完那一切。从我身中的蛊毒,到最后的赐眸而解,从去北歧救九爷,到后来的青楼之变。我告诉狐狸,从云徵那儿得知了他有个弟弟,他说“中宵清寒,云宸谧天,他叫云宸。”
后来我问狐狸,为何那时要离开云家,他只是笑眼看我,道:“为何你不愿告诉我与云徵相遇之前的事情?”
我莞尔,那时一直空白的自己,生如魂魅一般,可现在不一样了,从那日开始我成了有记忆的人,我只是想把所有能够分享的事情,全部告知于你,而从前所隐匿的苦楚,并不值得提起。
可我没有出声,只是凝着郁郁秋草道:“那时还是初夏,没想到晃眼间便更替了一季,日子真是如梭。”
此日之后,狐狸为我带来消息,说云徵其实早已醒了,一切只在圣上的掌控之中。让宁王以为身边的力将重伤不复。假意丝毫不理会宁王的大动作,其实私下里已和慕老前辈商榷过驻权之计。先皇溘然长逝之前,早已预料到新朝权臣所埋下的旧患,早知会有如此一日,于西南、边防、御营、地方营中都埋下忠将之后,隐没军中。便是待有朝一日新皇即位遇反变之时,由慕老前辈发动此令,之前朝中一片寂静之象,实乃是惊涛骇浪之前的宁静。
其实那些朝中轶事,我根本没有听进去多少,不过又对那新朝帝王徒增了几分钦佩而已,只是问道:“那云徵……他现在怎么样?”
狐狸唇角扬起一枚笑,看着护城河的粼粼波光道:“圣上钦封为镇军大将军,从二品,赐紫金玉带。”
我低眉道:“狐狸,你知我不关心这些……他的眼睛,怎么样了?北歧时飞鸽送药署名‘青客’的人,便是你,对不对?”
他没有否认,只是低叹道:“二哥的眼睛……我别无他法。此去北歧征战前,我曾求过慕老使些计策换下主将之人,可慕老告诉我,是二哥主动请缨求去北歧征战,是他主动领兵,那时候……他明明知道眼疾已越发厉害。”
我听得心底涩然,那么清楚地知道他为何要亲自领兵,他为了布好他所说的“设计”,为了成全我想要救出九爷的心思,为了逼他赐眸解我的蛊毒……
我探询地看向狐狸,声音若悬冰裂开一般:“狐狸……你能不能告诉我,云徵的眼睛到底是什么病?他们说是因为毒,到底是何种毒,严重到什么程度?比双生蛊还要难解麽?”
他眸色深远,看着我的面庞,却透到了远处……
“云府原来的少夫人,今岁陨了,你可曾听说?”
我点点头,眼神越发晶亮看向狐狸。
“越国的人……当真是鼠辈之为,小人行径,若让我遇到那唤作越女的女子,恨不能杀之而后快。”他双拳紧扣,手背上泛起青筋,我第一次看狐狸如此,对这个中缘由更是不得而知。
“当年的少夫人初嫁至云府之时,面容清丽,容颜姣好,与哥哥彼此爱慕,是豫州城中其余贵胄亲王所羡艳不已的眷侣。可时日不长,少夫人便飞快地凋陨容颜,面色枯槁,云府的人恐惧是否保养不慎,可无论滋补多少药材补品,也无济于事。忽然有一日,少夫人称自己是陈国人,自己家中是从陈国迁至柳安的,当时云府上下虽觉奇怪,可一直觉得她无甚可疑,此事便不了了之。”
我看着狐狸千回百转的神情,听他继续道:“可好景不长,哥哥在那之后时常跟我说起,自己的眼睛越来越不好使,有时候看着一样东西,会突然地模糊只剩下光影,有时候又状如无事一般。我一直觉得奇怪,云府子嗣皆从小习武,并无什么病史,不会莫名其妙地就患上眼疾这样的毛病。直到七年前,我在父亲的房外听他吩咐府上总管陶德,说是要将一颗什么玉茭珠之类的东西抛入豫州郊外,埋得越深越好。当时我心下好奇,便忍不住往下听,后来才知,哥哥的眼睛……是被少夫人所害。那玉茭珠中封着古越国的秘术,时常接触与靠近者,女子会容颜凋陨,迅速衰老,由内至外逐渐腐朽。男子从眼目开始,逐渐五官失觉,眼不能见,鼻不能嗅,口不能尝,耳不得闻。”
听着他的字字句句,我的心像在刀尖上行走。寒凉入骨,疼痛在心。
“我因接受不了自己最为亲近的人,一点一点承受这样的痛苦,再加上那时得知……”他顿了顿,没有将那句话说完,接着道:“于是离开了云府,那时在面馆中再见到哥哥时,看到他已然失明,我才觉得心中绞痛。”
我忍住心头涌动的情绪,强自道:“那云相爷不知云徵所承受的痛苦麽?”
“哥哥是极其隐忍之人,那些频繁出现的不适与渐盲虽日夜折磨于他,可他从不在府中之人面前吭一声。那时父亲一直以为少夫人只是个以身殉国的细作,没想到时隔多年……那些蛇蝎蚀骨的人竟自己出来承认这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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