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亮起清亮繁星,像绽开在漆黑天幕的花盏,和那相爷府门前的红灯彩结相映成极其喜庆的样子,我蹲在曲陵府市郊的一个医馆外思考着一些人生大事,护城河边秋风拂过,我觉得有点冷,将手往衣袖子里微微缩了缩,只觉得肩头伤口如剜肉一般疼,睁眼看着那在粼粼河水中都映出了喜庆的色泽,着实觉得自己未免太过小气,明明知晓他一早便结下这桩亲事,明明知晓与他成亲之人甚至是自己的姐姐,我又何必那么失落压抑,理应高兴才是。
却又控制不住地思考,我的青州之约,我在豫州盘桓数日却见不到他半个影子,并不是因为如我所料的忙碌,也不是我所担忧的他因伤再醒不过来。他要成亲了!他能醒过来,亲手撂开新娘子的盖头,洞房花烛,这是件多么好的事情,我应当为他高兴不是么。
可所谓知易行难,这真是个亘古不变的道理,就好比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够看开,而且不断暗示自己其实已经看开,可事到临头发现看开看不开只在一念之间,而这一念却着实变化多端,就好比我暗示自己他即便再也看不见,即便再也醒不过来,可他知晓有那么一个女子能为他而用自己的性命去交换他朋友的性命,纵然这一去再回不来再见不到,我也能够在天涯海角或是地府黄泉的某个角落觉得心满意足。可一睁眼发现事实其实不是这样,他活得好好的,在一个你熟知却不熟悉的角落,掀起另一个女人的盖头,看喜烛的泪燃尽,然后这一生便可平稳无忧,这一切只消想起来我都觉得心里特别难受。
仰头望无边星空,仿佛能看到黑色的流云,我叹了口气,叹到一半,背后却传来脚步声。
那银色的面具在月光之下濯然生辉,我压抑住自己的惊讶,开口道:“宋聿?”
他撩起衣摆,坐到了我身侧,仰头看了一眼我方才一直凝注的那片天,嘴角弯成亲和的弧度:“谢谢你,喻姑娘。”
我没有回绝,只是嗤声道:“这么好的时日,宋聿公子怎会在这边郊河畔吹冷风?”
“喻姑娘以为,我该在哪儿?去参加云徵的大婚?还是在皇宫里加官晋爵?”
我睨了他一眼,道:“总之不该在这儿……”
他斜指了指身后的医馆,道:“这是我开的,在和云徵办事之余,我多半耗在这儿……”
“你开的?”我颇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道:“曾经的……太子殿下,我应该这么看待您么?是不喜欢仕途,不爱江山?还是就算自己的生母有冤屈,你也觉得那无甚烦忧呢?”
他低叹了口气,道:“也许都不是,也许……你也说对了一部分。我并非不为社稷谋利,若非如此,我也不愿冒险一再同云徵一起卷入朝廷的波澜当中。可那高高在上的王位,如今圣座之上的人远远比我要适合,相比较那孤绝之至的位置,我宁可没有任何身份,微末子民也好,贩夫走卒也罢,人贵在一世坦诚对待生命,活得没有失望,那才对得起生你养你的人。而你说生母之冤……我想若不是形势所逼,圣上他不会去冤屈一个已没有价值了的女子。”
我听得愣神,看着那面具,想象着底下那显眼的刺字,突觉宋聿是真正的洒脱之人,我根本无法去比。
他从衣袂中摸出一柄红纸,大红色的贴面,金线勾画鸳鸯戏水,银线描摹着花开并蒂,鎏金的字缠绵在大簇牡丹之上,凑成双囍的剪影,好不精致……
我接过,细细端详着,忍不住道:“真好看……什么时候我成婚了,也要用这样的帖子……”
“云徵……他希望你能过去……”他说着,语气虽诚恳却带了些颤音。
我听得心里一刺,抬起头笑道:“好啊……我还没有见识过相爷府里办婚事,到底有多热闹呢!十月初五……真是个好日子!”
偏过头来吸了吸鼻子,我心想这是怎么了,心里觉得酸得难受,站起身来想说宋聿公子请回吧,我定会不负他所请的,却没料想刚一站起来,便一阵晕天眩地,直接又稳稳地坐了下去。
肩部的伤口拉扯得一阵淋漓的疼,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宋聿打量了我几眼,道:“你身上是不是有伤?”
“哈……怎么会有伤……你多心了……”
“我看你面色渗白,像是失血过多没有调理的样子,去我的医馆里看看吧……”
“那什么……我没有……我小的时候贪嘴儿,吃多了凉藕,凉藕你知道吧?所以我有些气血不足,蹲久了就容易晕……呵呵……”
只一想起自己满身的伤若是被他看到,真的太可笑了……就为了一个快要与别的女子成亲的人,弄得一身是伤,狼狈得无以复加,我一想到便面红耳赤,宋聿若是知道了,定会觉得很可笑吧?
他也并未执意拦我,我问宋聿借了些银子,这几日一直宿在云相府对街的客栈里,云相府势力真的很大……每一天天还未大晓,送礼的人便从相爷府门前排到了对街,一直到日落以后门前人马才稀络几分,就这样一直熬到了十月初五,我去街边的估衣铺将自己的一身衣服当掉,拿余出来的碎钱和身上的银两去绸缎庄添置了一身极美的新衣,水烟纹澹澹的一袭襦裙,外罩茜素红色的轻薄笼纱,状若似无一半轻轻附在襦裙之外,摇起层层旖旎。又专程梳了云光巧额,身后长发垂腰,膏沐芳香,花靴弓履,打扮得前所未有地用心与华丽。
记忆里……在我所有相遇过云徵的次数中,从未有哪一次,如此有女子之姿。揣着手里的鎏金喜帖提裙迈至云府,有小厮来迎,接过我手中帖子,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道:“喻……喻家次女……喻姑娘到……”
按理来说,喻家少夫人一方再无高堂,家中妹妹应坐女方家眷的上席,小厮领着我踱至席中,打一落座,周遭议论声纷纷响起……
“她是喻府的庶女?哎呀……这庶女比少夫人的姿色还有盛阿!”
“这女子怎不晓礼节?云相长子大婚,她竟着得比新娘子还要艳丽……”
“莫不是眼妒自家姐姐觅得几生难求的好夫婿,自己才打扮得这么抛头露眼的来抢势头?这倒也是……云府家大业大,大公子纳一个也是纳,纳两个也是纳,多收一个妾有什么打紧!”
云府中因宾客太多,商贾官宦之人皆有,因此用的并非圆席,而是厅中两排一字摆开的方形雕花桌案,每桌只坐一人,单独奉上碗筷洁具,酒盅肴食另有婢女轮流奉至碗中,厅中空阔出足够的位置来供新人成礼。
屋中最里的上座左侧自是云相爷之位,以及几位云府公子之位,下来是云府几房姨太夫人落座的位置,而右侧则是留给权势相当的达官贵人,我落座在左侧靠中的位置,这个位置不里不外,却恰巧打眼至极,又正巧能将一厅之中所有人的一颦一笑统统收入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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