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贞四年秋末,三年一次地武举秋试终于大张旗鼓地来了。
作为参试女武举的武生,在这一日几乎从新朝各地不远千里齐聚到了豫州曲陵。引路的内监将我们安排在每年秋试为武生所备的昀园之中。此园为井字结构,横错交落每一行共十八个房间,每一个房间只能住下二人,因是整个昀园中的武生共有一百四十人……
自然,这些人只占了整个聚在曲陵参加武举选拔的人的微末之额,得以住进昀园的女武生,分为三类人。一是手中有在朝四品以上官员的举荐信,二是出生于世代将门之后的名媛,三是家中有长辈曾为朝廷作战而立功荣勋或以身殉国者之后。这些人无疑更加容易通过初试的选拔,我将那一封香墨泼洒的缣帛递至内守监过目以后,细细纳入袂中,很明显……我在这其中属于第一者,而我手中握的,正是两朝老臣、世代将门、此次又协圣上扳倒宁王的慕老前辈,慕将军亲手所书的举荐信。
因是所有的内监通晓这昀园之内一百四十户武生的家底背景后,对不同的人态度自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譬如说对我,几乎是伺候得一应俱全样样周到,可我不知一切竟有那么凑巧,就在我将行囊放入我的房间之内时,一抬眼看见坐在桌案边喝茶的女子,此刻她一身轻健的打扮,紧身的衣物收得身材分毫毕现,蜿蜒有度,纤腰细裹,****轻挺。女子笑嘻嘻地看着我,眸色里依旧是那么的无暇和美艳:“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我手中的包袱砰地一下落在地上,半晌才挪出一句:“越女……?”
她掩唇一笑,忙抬手倒了一杯茶给我,亲切地道:“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姐姐还记得我的名字!沈月真是高兴极了,姐姐走了不少路,也该渴了吧?来!喝杯茶!”
我戒备地迈步走了过去,看着她束起来的一头青丝,心里多少安妥些,正欲回身问身后的公公,哪知他突然开话了:“看来二位姑娘曾经认识?今日能遇见果是有缘分,奴才再多嘴介绍几句。这是曲陵喻府的喻家二姑娘,慕老前辈所举荐的喻君卿姑娘。而这位……是堂舅因功殉于战场上的沈氏姑娘,沈月。二位姑娘这些日子好好相处,有什么事必定对奴才言语,奴才这就先去招待了。”
沈月抬手从腰间摸出个银子,大方地按到公公手上,十分熟稔道:“这是哪里话!以后我和喻姑娘……还要拜托公公多照顾呢!”
内监笑得脸上都起了褶子,直道:“沈姑娘实在太客气了……”一边纳入袖中退了出去。
我冷眼看着门外的人走远了,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寒声道:“你倒是很有能耐,连昀园都想办法混了进来……”
“可不是,若这点能耐都没有,怎当得起喻姑娘你称我一声越国的贵主?”
我张口欲辩,忽而想起她或许懂能救云徵的秘术,转口道:“你仍是为了刺杀云府中人而来?”
她瘪了瘪嘴,摇头道:“喻姑娘难道还不清楚我打算做什么?”
我冷哼道:“你想做什么,或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她“嗤”地一声笑了,挑眉道:“喻姑娘,我没想到你这家底背景还真不错,可这沈氏的背景……也没有那么差。你说凭着我的功夫,能不能够轻而易举进了秋选,趁机巴结笼络相爷府,挤破脑袋去做他云府一个有利的死士呢?”
我拳握得紧紧的,发出咯吱声来,她起身素手芊芊按在我肩头,笑道:“伤好得挺快嘛,我还真以为那一剑,能要了你的命呢!猝了剧毒的剑,你竟也能活到现在,命还挺大的。”
猝了剧毒的剑……我脑海中猛然滑过什么。蓦地想起那时蓑衣人为我以口相哺续命草,我拿去问狐狸才知晓那无非是普通的苜蓿,如此看来那一夜,他并非摘了什么能救人性命的草药,而是以己之身为我吸出了身体里的毒血,我才得以无碍,这样想着我不禁眼角一跳。
三日过后是武举的初试,我们居于昀园中的女子是初试的首批,初试先为笔试,只有通过了笔试者方可参加骑射、剑术、武经等武试。昀园中的女子们经由身检后分批进入厢房之内,厢房之中笔墨纸砚尽备,却是四面封闭的空间,时有监官掀开帘子检查。待听得一声传鼓之响,众武女便开始奋笔疾书。
试题分为三项,一为策论,二位武经论述,三为史籍战策的默写。我坐于厢隔之内,闭上眼睛,十年之间所背阅的莫多书册史籍翩然浮现于脑海之中,抬手撩袂而书,转眼不觉两个时辰就已过去,散试的鼓声响起,我将一纸染了香墨的缣帛塞入封中,心满意足地迈出了试殿。
五日后曲陵城中武举揭榜,我在人堆中簇拥着看见了自己高悬于榜上的名字,且在前五位,我心底一喜,却无法淡然下来,等到看榜的人都渐渐散去了,我才一个人在暮色的流离中在那皇榜之上一个一个寻找,生怕看见那个叫做“沈月”的名字。
然而手指一顿,还是不由己愿地触到了那两个字,我心底一沉,不知道将来会生出怎样的变化来,却突然感到身后有所响动。
我回过头,看见端坐于马上喘着气的云徵,不由奇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看了看我,双腕一撑下马道:“难道不是我该问你,这人都散了,你还在做什么?”
我收回摁在榜上的手指,藏掖道:“阿……那个,刚才人太多,我没能看见。”
他的眸子像能读穿我的心事一般,离得越来越近,突然笑道:“高中了五举之内,还说找不到自己的名字?”
我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云徵忽而道:“我从宫中赶来,听说今日揭榜,想来会遇到你。”
我看着他,不明所以地“哦!”了一声。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阿离……”
“嗯?”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半晌道:“你在这里,是来等我的吧?”
我愣了一下,看见他素来清冷的面颊之上居然浮现出一丝酡红,心底溢出一些蜜色的味道,忽而大笑起来,我想着眼前那狠厉果决清冷忧悒的男子,我所喜欢的男子……竟会有如此可爱的一面,不觉笑得弯下了腰。
云徵看着我的样子愣在面前,一手拽着喷了个响鼻的马儿,不知所措道:“我可是从圣上那儿一炷香的时间赶过来的,不是就为了等你这么笑,你……”
我捂着肚子蹲了下去,眼泪都笑了出来。他牵着马掉转了个头,寒声道:“你再笑,我便走了。”
我听得这声音装得十分认真,半晌直起身子,严肃的一脸眼巴巴地望着他,拖着他的袖子道:“你生气了?”
他皱眉不语。
我忙扭着身子贴上去道:“别生气嘛……少夫人要看到你铁青着一张脸回去,多不好呀,新婚燕尔的,怎么着都应该面上带着笑不是?”
他回身突然抓住我的腕,面上的神情一一敛去,十分认真地凝着我的双眸,却没有做出只言片语。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忽然扯开话题问道:“云徵,此次武举过后选出来的军中新贵,你们云府有没有要笼络或者收为己用的意思?”
他闻言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回身张望了一下榜单,笑道:“随便问问……”
几方轮辕碾过的声音在身后刹住,我还没来得及回头,便闻一道沉稳慑人的声音在脑后响起:“喻姑娘这话里的意思,本相以为不止随便问问那么简单。”
我和云徵的眼神倏地落至身后,那两人驾的华贵马车之中,锦缎车帘撩起,云相爷踏下车来,面色中含着莫可名状的情绪。
我见云徵上前了一步,微微垂了垂头。
云相爷一个眼神让云徵推至身后,眼神入骨地打量着我,忽然道:“喻姑娘?”
我猛然回过神来,不知该如何行礼,只好福了福身子道:“民女见过云相爷。”
他抚须,手掌稳稳抠住盘纹拄拐上,手背上鼓出明显的经脉。
“那日云徵大婚,喻姑娘跳的那支舞,是谁教的?”
我心里一个咯噔,那舞似乎在骨子就很熟悉,就如同我开始捡拾起来的武功一样,仿佛是很熟悉的东西,根本不知道从何而来。我求助一般地瞥眼睨了云徵一眼,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多言。
我顿了顿,道:“云相爷,民女年幼时喻府旁边曾经住着一户老学究,老叟的女儿善舞艺,与民女颇为投缘,因是教了民女跳这支舞。”
“哦?竟是如此机缘……那老学究贵姓呢?是我朝人士吗?”
我看云相似乎信了几分,于是继续胡诌道:“那老先生姓程,就是豫州本地人。”
云相凝着我,唇角忽而起了笑意,偏首道:“陶德,请这位喻姑娘去云府坐坐。”
我抬头错愕地看着过来束着我双手的陶德,惊疑不定地问:“云相爷这是要做什么?”
云相似乎完全听不到我说话,背手拄着拐一步步上了车,我如何挣扎也没有用,开口道:“民女是今岁秋试慕老将军所举荐的女士,已经中了五举之内。若因为云相爷的缘故耽搁了武士,实在不好怎么说。”
云徵也上前一步急道:“爹!你为何……”
但云相爷放下帘子前也只是冰冷冷道:“无妨,云府不过是请慕老将军的爱将去做做客,喻姑娘若是不放心,本相亲自给慕老写封信,你说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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