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的天变化无常，深秋刚转至初冬，这十日之内就降了今岁的第一场瑞雪。
从今年春末到初冬，我宛若重生一般出现在了无生气的定州城饥荒当中，短短近一年时光内，却辗转在定州、青州、北歧、中洹这些地方，历经了不知多少人事。瑞雪初兆，想来明年该是个好年头吧。
这一日霁色当空，云淡风轻，万事万物拢在冬日轻阳之下，只觉世间玲珑澄澈。
我与狐狸着上一身服帖衣物，当日赴往今岁宫中的琼林宴。
豫州皇宫是我第一次来，我与狐狸等一贯今岁榜子走的皆是辅道，走了大概五百米的路程，穿过殿堂无数，直到一座高台面前停下，仰目一看数十层的台阶，重檐飞翘，琉璃斗瓦。大殿敞门，光锦透过大扇的六菱花隔扇门窗自琉璃重檐上柔和地泻满了正殿一地光华。
可琼林宴却不设在殿中，自有引路的宦官谦卑在我和狐狸面前躬身，收看了我们的榜信，一路引我们抄着弯绕甬道行去。待得置身在一片梅林间，枝上花如雪，似血染雪色，笙歌乐舞自林间传来，引路公公报以一笑，尖细嗓音道：“就是这里了……”
没想到当今圣上如此有雅兴情致，竟将以往付诸应酬、暗藏机锋的琼林宴设在这一片梅林之间，地上铺有矮几，暖垫，矮几下更备有银炭，矮几拼凑在一起，置上佳肴酒菜，纷郁而下的碎梅时而落在席间，好一派兴致盎然的情致。
我与狐狸方一落至席间，身边已拥坐了好多生疏面孔，大抵是敬酒道喜，阿谀奉承之词。我心下哂然，方入官场，便要学会应酬这些，一一接过酒盏饮尽，赔笑大家，此刻听到首座之上的圣上说话。
他今日着的并非正统皇服，而只是一件玄墨色染银纹镶边的贵气衣袍，衣襟处笼着貂皮围领，在一片雪色中独显霸气。
“今日邀各位榜子同赴佳宴，时值岁末，瑞雪兆丰，宫中血梅点染。霁色初好，冬阳泻地，各位便不要拘束，尽情享受此方景致便可。
我放眼四周端坐的文武百官，按衣着可辨文官于左，武馆于右。文官以云相为首，武官却是首位独缺，云徵恰恰居于次位。我打量着这席间父子，心知肚明地想到云家势力在宁王倒台后更盛，揽目至那帝皇之位旁侧，分别坐着几位王爷，可那九王爷的位置……却独独是看不见了。
此刻听到宦官喊道：“宣武举魁首，秋试五举觐见。”
我起身与另外几人上前，狐狸起身抚了抚衣裳，走至那帝王坐榻前，朗声道：“云宸……一箭三发，发发俱中。你们云家果真是人才辈出，将才济济啊！”
这一句话说得他实在不知如何作答，狐狸只好躬身谢言，但见居于左首和右侧的云相以及云徵均俯身道：“圣上训教有方，云府不敢居功。”
那座上的人嘴边抹开一丝笑意，道：“今岁魁首，豫州云宸，封昭武将军，服深绿银带，金夸执九。五举之首，公仪钰，封新朝都尉总兵，服深绿银带，金夸执八。武举之次，今岁第一女武举，喻君卿，擢封为昭武副将，参军之领。服浅绿银带，金夸执八，赐玉泥香囊……”
其实这一番封赏，稍有心思的人都能看出其中冷暖来，昭武将军虽衔高一筹，可却大大不如都尉总兵这样的热馒头，云徵自升了镇军大将军后，都尉一职悬然空缺，众人大抵以为这接位者必定是今岁武举头筹，却哪知头筹又是云家之人，竟得封了个昭武将军。明里给尽了云家面子，暗里实则也隐露出对云府家业的警告之意。如此一来，这大好的便宜便叫这武举之首公仪钰给捡去了。
擢封完毕后众人全部谢恩，一一坐回自己的位置。此刻不知何人击掌，一时几案间有歌姬笙歌乐舞，裙裾回旋似锦，席间觥筹交错，往来谈笑不绝，狐狸自是成为众捧之星，根本无暇顾忌于我。
我独自喝着酒，歌姬脚踏残梅，暗香盈鼻。深吸了一口气，我凝着云徵的方向，见他应付着席间往来，喉间哽动，咽下一盏又一盏酒，不觉就看痴了神。
“副将大人，以后要多蒙您照料了……”
“副将大人？”
我恍过神来，惊觉面前敬酒的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借口道：“这舞跳得真好看……”
“呵呵……副将大人您姿容清丽，又技艺超群，那些歌姬怎和您比得！”
我听得这几句奉承，也无心回应，笑着喝了那些酒，转眸之时却触见侧面坐着的斐安公仪钰发怔的眼神，见我觉察道他的目光，那人先是提壶倒了盏酒，又故作妖惑地扬眸掠过那案间舞姬，几不可顿地匆匆掠过我，仿若方才是无意才将眼神落至我身上一般，我正忖度，却见一个小内监跑至我身侧，附耳道：“宫中有位贵主要见副将大人，让您去梅林之后的偏殿一趟。”
我闻言一愣，问道：“可知哪位贵主？”
那小内监暧昧一笑，却不做声。
此刻座上皇帝忽而道：“众位爱卿继续赏宴，朕有些急事要处理，就不陪各位了……”
恭送之声乍起，仰目望见那帝皇离去的身影，我也悄悄隐退了席中，只让狐狸宴毕在宫门等我。
穿过了梅林，竟是一座内殿，我心下真奇是哪位贵主找我，宫中又怎会有识得我的贵主，却恰巧看见微开的朱门。
我正犹疑，只听见“咯吱”一声巨响，微掩的朱门被人陡然拉开，室内偏侧一面巨大的铜镜被陡然射进的光束反射得直刺我眼，还未看清来人手腕已被人握住，扯着我就走，我半跑着才追上他的步伐。
虽是白日里，进了内殿却百灯通明，灼灼映影，脚步声声沉沉荡荡。我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是寝宫，紫金鎏柱，雕花门廊，铜镜床榻，无一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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