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好意思地张了张唇,抿过那一勺微烫的羹汤,觉得腹中一片暖意。
以为能就此罢休,哪知我刚咽下,他第二勺又紧接着递过来……盯着压力喝了一勺又一勺,只觉得清寒的冬风都静止了。我猛一抬头,却看见阁廊后目露赤色欲转身而退的云徵。
我吓得一颤,不甚打翻了桌上盛着羹汤的碗,溅了坐在我对面举着勺子的皇帝一手。我一时手足无措,忙用衣袂替他拭去,哪知手却被一把握住。
“皇……皇上,那个,镇军大将军来了!”
瞥了一眼阁廊之后背身而立的云徵,我支支吾吾答道。
“你也过来一起吃吧。”皇上闻言却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云徵依言坐下,目光凝着那碗打翻的羹汤,牵唇笑道:“皇上待护军将军真是非同一般……”
皇上闻言神容一滞,旋即不置可否地笑笑,“云将大婚也有一段时日了,府上是琴瑟在御吧?”
“嗬,多谢皇上关心。一切甚好。”
三人沉默不言地挑着碗中物,皇帝银箸一停,突然道:“什么时候和云少夫人能花开结果呢?朕可是等着喝这第二杯喜酒。”
我一口汤羹含在口中,半天觉不出味来,过了许久,但听云徵没有语气地道:“皇上又拿臣取笑了?”
“皇上,您吩咐要的东西已经拿来了。”一个小内监手捧着一张托盘,托盘上盖着上好的绸布。
“正好,喻爱卿来试试看有哪不合适的,朕也好吩咐他们去改。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打量着拿托盘。
“自己打开来看看。”
软凉的绸布掀开,但见那托盘上是一件毛色鲜亮,雪白绒软的狐裘,看一眼也知价值不菲。手指顺着毛抚去,温软得如天鹅绒般的感觉,就再也不想抽出来,我面上露出惊色:“皇上是说,让臣试?”
他站起身来,将那狐裘一抖披上我的肩,又在脖间系好绳子,左右端详,然后回身道:“云将军,你看怎么样?”
我披着一身雪色的狐裘,回眸看向云徵,却在那双眸中探到了仓惶的逃避,他躬身向皇上道:“喻护军英姿爽朗,气质脱俗,这件狐裘就像是为喻护军而制的……”
“哈哈哈……朕原还担心不合适,如此看来,甚是合身啊。”
“皇上……臣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云徵微微俯身,头也不回的迈步而走。冰天雪地里一抹仓促的背影,像极了他方才的眼神。云徵他……该是误会我了吧……
我的头还未扭回来,一只手却捧住了我的侧脸。我冷下声来道:“皇上到底想做什么?您方才,早就知道云将军在身后,对吧?”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戾色,“怎么样才能成为一把合格的刀,你知道麽?”他的手顺着我的侧脸滑下,替我整了整衣襟,改口道:“这狐裘原本是想日后送你,谁知你这么急就要去往流霞关,寒冬腊月不比豫州都城,你一个女子……要多注意些。”
眸色一眄,我好笑地道:“多谢皇上美意。可臣从来不知道……一把刀还会畏寒的。”
他反手捏住我的肩胛,却正中旧伤之处,我眉色一紧,却硬撑着没有吭声。
“朕赐你的东西,你不能不要。朕要你……披着这一身狐裘,跟着征西将军完好无损地回来。越国三皇子手段颇多,你要敢给朕死在了流霞关,朕灭你喻家九族。”
东来阁上寂静无声,他一句话音毕,四周皆起风摇动树枝的沙沙声响。
我心里一沉,却偏头,强硬地冷声笑道:“喻家已经如此,和灭不灭九族又有甚分别。”
“你!”
“臣告辞。”我解开脖上丝带,任那一身狐裘滑落在地上,转背就走。
“喻君卿!”
疾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置若罔闻。听得一声琴弦崩断的声响,步子稍顿,又抬脚迈开。这样一路心内不平静地回了客栈,一脚踹开狐狸的房门,坐在桌案前,气道:“倒茶。”
“你莫不是吃了火药?”
狐狸一边取杯子给我倒茶一边假意惶恐地问。
“什么时候走?我们准备准备!”
他见了鬼似的凝着我道:“十万兵马还未点清,且还没拿到给各州牧的通牒,你以为能带着那些浩浩荡荡的兵马散步到流霞关去?”
我一口茶下肚,半晌犹不解气。狐狸好笑地望着我:“谁得罪你了?还没吃饭吧,来,尝尝我在曲陵老字号买的蟹肉云腿卷,吃一个保准你不再气了。”
我随手接过,蓦地道:“你说什么卷?”
“金香坊的,蟹肉云腿卷……”
“不吃!”
“你尝尝嘛,知道你没吃早膳,还特地去粥铺买了羹汤,你……”
狐狸转眼便对上我一脸乌黑的神色,半天没说出话来,道:“好、好……不吃……”
“对了,你打算何时回云府?”
我看着狐狸突然变暗的脸色,道:“还是……不想回去吗?”
“原本预备秋试完毕就回去,但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好,知道么,自我回豫州到现在,云府里一丝半点音信都没有给过我。也许那个家……有没有我也差不多吧。”
他低叹了一口气,道:“这次流霞关驻军回朝以后,再做打算吧。”
我看着狐狸满是心事的眼神,一点也不像平时嘴角勾起似乎什么都成竹在胸的样子。想了想此刻仍匿身于云府的越女,当真是什么都一起来。我希冀着这次流霞关之行能借机到越国找到洛侯一叙,不知道这些事情能否解决,更不知晓我能否得到救云徵的解术,他若知晓我一心想去越国是为了他……大概会很生气吧。
可这有什么办法,世事如一出颠倒的棋。你行任何一步,都那么被动。
“咚咚……”
房门突然响起,我站起身打开门,却见一个面容青涩的丫头,弯了弯身子颇知礼节地道:“我家夫人想请姑娘说会子话,如果姑娘肯赏脸,夫人在对面碧云楼等你。”
“你家夫人是谁?”
“夫人说,你见了就会明白。”
转头看向狐狸,他朝我点了点头,我便跟着那小丫头去了对面的碧云楼。
靠窗的雅座边,是一个衣着富贵穿着裘衣的年轻女子,此刻正偏头看向窗外,我迈步上前,轻声道:“夫人找我何事?”
声音温柔却冰冷,凝着那窗外仿佛不再与我说话一般,蜻蜓点水般吐气道:“去了流霞关,真希望你再不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