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寒、心弦、木炭三人坐着马车很快离了书院。
马车里的气氛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有些压抑了，铭寒不再爱说话，盘坐在那一心练功。他有一肚子话想说，可不知道如何说起，也不知道能不能说，心弦和木炭问他在八音楼中与杨老夫子说了些什么，铭寒却只摇头。
杨有耳的身份，天火炎炀内的天子诀，与玄武门真相息息相关的赌约，这些环环相扣的内幕没有一样是可以说的，都是可能引来杀生之祸的话。
心弦和木炭都不再追问，两人默默看着铭寒练功，心弦把手轻轻搭在铭寒掌背上，惊诧地看一眼木炭，铭寒分明在抖，激动地发抖。
杨老夫子跟铭寒说了什么，让痴迷武学的铭寒激动得不能安心练功？心弦想着。她也难得地运起冥皇凛冬诀，两种内息相通，灵犀也相通着，心弦突然感受到铭寒内心狂躁恐惧的心魔，那非同一般的执念。但也是因为这相通，在恐惧的心魔中勉强运功的铭寒也感受到心弦的陪伴，慢慢镇静了下来。
心弦的凛冬诀无凛意，只有孤馆的秋寒，她为什么孤身来洛阳，为什么与我那么亲近如故？铭寒冥海中突然想。
铭寒的凛冬内功很快又躁动起来，正在冲击少冲穴的内息狂躁得不受控制，心弦很快察觉到异常，冲着木炭喊:
'木炭，去叫人来！“
木炭慌张地跳下马车，然而刚跳下马车他就吓傻了眼，脑袋！一排排悬挂着的脑袋！
马车已入府，此时正经过军府杀气凌冽的校场，校场的杀气和血腥气比以往更加凌冽，这里已是刑场，鼓旗军将一排排的囚犯押解到校场，将他们团团围住，囚犯们跪着求饶，大声喊冤，接着一批批的脑袋被军服兵曹砍下来，校场的沙已失去沙的颜色，而全部被血水侵染。
远远看着的木炭被整个吓瘫在地。
脑袋落地之刻，正是铭寒内功狂躁之时，校场的血水慢慢蒸腾成气，血气浓烈地呛人，校场兵曹察觉异样，纷纷掩鼻往校场外走，然而蒸腾的血气却比人快，汹涌地朝校场外溢出来，不是别处，正是铭寒所在的马车！
心弦急忙去搀铭寒离开马车，然而铭寒却重得像一座小山，一座炽热的火山！滔天血气涌入马车，进入铭寒体内，进入他左臂的天火炎阳中，铭寒来者不拒全数吸收，体内寒气与越发炽热的血气相碰撞，周身雾气蒸腾不能见人，突然铭寒猛地张开双手内力狂吐，马车四裂！
“冲开了！少冲穴冲开了！心弦！我手厥、手阴两经已通，再重开郑门穴进入别络，我就可以寒气自生，不再依靠父亲的寒气了！”
铭寒兴奋地抓着心弦的手大喊，继而抱起心弦跳下破烂的马车，又开心地与木炭再说了一遍，全没有注意到身周的异常。心弦也极震惊，铭寒两经一开，内功便是德重明层，内息再由郑门穴进入‘手厥阴心包经别络’，魔功便算丹田盘固，内功境界便入了德重始层！
心弦至少比铭寒先练两年凛冬诀，也不过德重明层的修为，而铭寒才练了多久呢？！
木炭没有心弦的细心，但他脸色却出奇的苍白，那种鬼谷中人特有的‘死尸之白’，只是木炭生得漆黑，这脸色就显得尤为奇怪了。
木炭将兴奋的铭寒紧紧按住，颤抖地说：
“不要去北方！军府会将尸首全部埋在北方邙山，不要去北方！”
铭寒疑惑地镇静下来，开始环顾周遭。
血气飘散，污血重新入泥，人脑袋插满校场，远处喊冤声又喊了起来，三人谁也没有心思再打闹了。
…………
梅溪庭。
郭子雄躺在里屋摇椅上，轻晃慢摇，白胡须搭在胸前，撒在肚子上，手中的书握成一卷，用湘音楚语像唱调一般，摇头吟着诗。
铭寒走进外屋与母亲李言梅说着话，一面听着郭子雄奇怪的吟调，母子俩对望一眼偷偷笑，嫌这乡里调性的难听。
李言梅早习以为常，然而依旧在儿子面前故作一个嫌弃的表情：
“要是楚人都这样说话读书，我才不随你父亲回楚呢。”
铭寒呵呵笑，也学着父亲吟起来，单凭这吟念，他一个字也听不懂，不过倒也学得像模像样。
慢慢地，这吟念声低了，又传出低沉的鼾声。
李言梅轻作一个禁声的手势。
“你父亲收到封信，难得有闲情，让他睡会。”
说罢，李言梅轻步进了里屋，给丈夫盖上被子。铭寒在外屋看着，一眼发现父亲身周有内息之气徐徐环绕，心下一惊，父亲在睡梦中也能练功？
李言梅去吩咐下人准备晚膳，牵着铭寒往外屋走，铭寒却不动，盯着母亲摇头，李言梅一愣，点头出去了。
铭寒坐在父亲的书案前，看着父亲，脑中想起杨老夫子的话。
“你父亲将楚将刀给了你大哥，把天火炎炀给了你，他把他大儿子看作军中的希望，把你放在书院里，去做儒门的事，你若不愿做这兵器肉身，就把担子卸下来。”
铭寒反复想着这句话，父亲认为军队才是天下危局的希望，可父亲把军队交给了大哥，却把他放在了书院，以一个莫须有的‘郑山寒’的身份。
铭寒想在书院做回自己，以自己的身份。
可是要怎么与父亲说呢？铭寒坐到父亲的书案前，提笔写起来，将杨有耳的话，将自己的想法，全写下来。
等文章写完，铭寒见父亲还未醒来，于是盘坐在地上，运起冥皇凛冬诀来。
等铭寒从大周天中收功，父亲已坐在案前读他的信，铭寒只看得见父亲微微弯驼的背影，以及烛台的光亮从父亲的霜白鬓角穿过来。
“醒啦，先吃饭。”
郭子雄并没有回身，一边看信，一边指着旁侧桌上的饭菜。铭寒应一声，忐忑地起身吃饭，他突然有些后悔写这封信了。
湘音。
“你想光明正大，把脑袋往世上掷出去，把江湖里要命的东西，抗在自己身上？“
铭寒弱不可闻地应一声，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他没想到父亲把杨有耳及天子诀的事放在一边不提，先提了他的请求。
“若知天火炎炀干系如此重大，我不一定让你去书院，也绝不可能将天火炎炀给你，我是希望杨有耳帮我看看崽，看看能不能成器，天火炎炀是件难得的宝物，我想让他留给你，以后保个万全。要知道是这么个灾星，我不会让你去还笔。“
屋中寂静。
“然而，这就是开蒙的代价。”
“您似乎知道杨老夫子的身份？”铭寒小声问。
“朝廷布告杨侑去世那年，也正是太宗爷让我将杨有耳带出长安那年，都是十五岁的人，我不是没猜到，只是有些事，要装糊涂。我只是不知道，杨有耳身上一直有天子诀的秘密，杨有耳是一辈子不懂武功的酸腐书生，谁会认为他从隋宫中带出了世上最惊人的武功。”
铭寒默默吃饭，不说话。好一会，又问：
“校场里……”
“吃饭。”郭子雄打断。铭寒知道问到了军事机密，继续吃饭。
“明天早上，随我去北市走走，你不是要名正言顺吗，要把脑袋掷出去吗，那就掷出去。刚好，我也很久没走动走动了。”
…………
第二日，辰时，天边的鱼肚白刚刚冒出来，那微光还进不来百姓的窗，然而洛阳东北二十四坊的百姓已忙活半个时辰了，这里是洛阳的北市，是城中三十万穷苦百姓和一些江湖人谋生的地方。每天早晨，洛阳最早起的必是做小买卖的北市人，最热闹的，也是这二十四坊。
大将军府走出来一老一少两个穿薄袄的农家人，那老的背有些驼弯，走路慢，由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搀着，那孩子粉嫩得出水，倒一点不像田里帮衬做活的人。这两人正往二十四坊走，悠闲得很，从玉鸡坊、归义坊、向东走到了景行坊，再向北到了北市正当街，这一路上像爷儿带着孙儿进城见世面，那孙儿实在没见过什么世面，无论这穷苦人家摊面上摆的什么破旧玩意都要去碰碰，老人也不拦着，笑看着，随这孙儿去摆弄，他自己则自得其乐的与贩夫们闲谈，北市这一路走下来足足用了半个多时辰，这便到了用早膳的点，老人牵着小家伙到了‘吃早’的街边，挨着破旧的茶楼，喊着店小二上稀粥和古楼子饼。
这一老一少，正是郭子雄和铭寒，只是郭子雄做了些易容之术，并不太好认。街上攀谈几句的人都管这两人叫爷孙俩，郭子雄哈哈笑，忙解释这小的是他晚年得的儿子，引来惊叹和好福气的话，称赞这孩子的漂亮，郭子雄笑得更开心了，指着铭寒说，‘败絮枕头，不要夸他’。等坐在桌上，郭子雄笑着问铭寒，知道什么是‘败絮枕头’吗？铭寒哪里知道，便问，郭子雄摇着脑袋像个夫子，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铭寒这才知道父亲笑话他肚子里没有货，是个徒有其表的人，自然也就不高兴撅起嘴来。郭子雄却很得意，他心里自有老辈人那种调皮野性，不爱夸子嗣，专爱说这反话，他拍一拍铭寒脑袋，只顾去催店家吃的了。
郭子雄这桌子三步远，便是一排到底的卖吃点的小贩，以蒸饼、胡饼最多，时有诗曰‘胡麻饼样学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炉’，就是这样的光景；也有卖馄饨的，多摆着时人最有名的‘萧家馄饨’的牌坊，也不知哪家才是真姓，但总之是一街的馄饨飘香；也有一两家卖油炸的蝎饼和‘磓子手饼’的，油炸的食货在市面上还是很少的，因为油料不易得，所以要比蒸食贵上许多，北市的穷人很少吃得起，然而这一点并不妨碍油炸小吃摊前的热闹劲，摊前多得是闻着油炸香却舍不得买来吃的人。而离郭子雄这座最近的，是两个并不卖吃点的小贩——一个破衣烂衫的老婆子蹲坐在那卖着自家的秋藕，天秋气寒，瑟瑟发抖得厉害；一个是卖豆腐的小伙，赤膊上身，一边卖着白豆腐，一边卖着刚炸好的油豆腐。
郭子雄起身便去了卖豆腐的那小伙那里。
“小哥，你这油豆腐，怎么卖？”
“四两通宝一升斗。”
郭子雄正往囊中掏着铜钱通宝，一听，皱起眉来：
“四十钱？贞观年间一斗米才三五文钱，你这一升斗要四十钱？”
那小伙也是一愣，看看旁边的老婆子，讪笑道：
“老丈您别来消遣我，如今一斗米三百五十文钱，三五钱，您可以在边上买个蒸饼。”
“现而今一斗米三百五十钱？”
小伙有趣地打量郭子雄，笑道：
“老丈，您在哪修的仙道？这后半年关中有些地方卖到四百钱了都，种地的变成租地的，有饿死的，有逃了的，这世道不好过了，半年翻一番，要不我跟您老去修个道？”
郭子雄哪里被人这样嘲弄过，摇着头付钱拿了豆腐，回了桌上正要与铭寒说话，却见铭寒盯着那卖藕的老婆子不放，反头去瞧，原来那老婆子穿得实在太破烂单薄，蹲坐在那已冻得有些渐渐迷糊了。郭子雄一声叹气，回过头来，铭寒却正起身往老婆子那去，他将身上的薄袄脱下来，盖在老婆子身上，因为太小只能盖住一半，他有些着急，大概觉得自己这衣服还不顶用，又跑回桌上端来热茶，蹲在那，一口一口喂她喝下，老婆子这才清醒起来。
然而这老婆子身上的酸臭味实在太重，也不知多久没洗过澡了，熏得铭寒直憋气，他勉强喂完老婆子热茶，憋红着脸跌撞撞跑回来。郭子雄看着苦笑。他这小儿子毕竟是军府的小少爷，那性子虽善，却也受不得这熏臭的苦头。
铭寒瑟瑟抖着回到桌前，央求父亲：
“父亲，我们把老人家的藕都买了吧。”
郭子雄点点头，将腰间的钱囊递给铭寒，铭寒急忙忙跑过去，跟老婆子讲要将秋藕都买了去，然而铭寒认不得银两通宝，在钱囊里翻了一阵子，干脆把整个钱囊给了老婆子，那钱囊秀得精美，老婆子一手的污泥不敢接，只顾着将手上粘着的湿泥往裤子上擦。
然而摘藕的泥潭水深泥寒，人沾了秋藕的泥，那泥的湿寒总擦不掉。
老婆子不接，铭寒却硬塞在她手中，一碰到老婆子的手，发觉那手上的秋泥寒气比铭寒身上的凛冬寒气还要冷些，铭寒一愣，想到什么。
老婆子被迫接下来，打开钱囊一看，莫名地小声地呜呜哭起来，慢慢跪在那给铭寒磕头，这也是年过六十的婆子，跪在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前面一个个响头扣下去，铭寒吓得退开，一边摇手，一面慌张地逃到郭子雄身边。
郭子雄解开衣袄，让儿子坐在自己腿上，用大袄将两人全围住，穿着单衣的铭寒依偎在父亲怀中，一下子暖和许多。郭子雄看着怀中瑟瑟发抖却依旧偷偷瞄着老婆子的铭寒，不禁有些摇头，用湘楚方音讲了一句：
“崽卖伢老子（爹）田，心不疼啊。”
铭寒因父亲的乡音回过神来，抬头看着父亲。
“崽啊，不消说里面的通宝，单那钱囊袋子，就够这老婆子不做事了。你这孩子有颗菩萨心，但也消有个吃人间烟火的皮囊才行，还得有佛陀的修为，不然你自己要遭难的，我不在了，没人给你披衣，你把衣服给了人家，把身家性命给了穷人，你自己呢？会冻死的。”
铭寒点点头，懦懦回道：
“可是……，北市，寒儿一路见了许多老人家带着孙儿坐地上卖菜，冻得发青，我逼着自己不去看。可坐在这里，却躲不开了，看着那老婆婆，我心里难受得厉害。您之前说，‘善为国者，遇民如父母之爱子，兄之爱弟。闻其饥寒而为之哀，见其劳苦而为之悲。’老婆婆的饥寒，我心里的哀、悲，不正是这样的光景吗？”
郭子雄笑着去捏铭寒的小脸。
“所以你就把你老子的钱囊全给了人家，你和你老子刚点的这餐怎么办啊？你老子可没钱付账了。”
郭子雄说着，稀粥也正好端了上来，他一口粥，一口油豆腐吃起来，那油豆腐风吹日晒显得并不干净，若是李言梅在是决不让两人吃的，但郭子雄这时却吃得起兴，一块块拈起来就吃，他虽嘴上说着没钱了，但还是从怀里摸出些通宝铜钱给了店小二。
铭寒面前也端来一碗粥，他勺了几下，又看看父亲吃油豆腐的样子，说道：
“母亲说那样吃不干净的，要不父亲拿回府里再吃吧。”
郭子雄正吃得舒服，听了铭寒话，哈哈笑：
“我这些年就是被你母亲精养的，现在外面一斗米卖什么价都不知道了，那一餐餐都没有泥味了！好不容易出府吃一顿，休要讲究那些。这油豆腐是你祖父就爱吃的，就这样吃才有味，我也爱这样吃，不过要躲着你母亲，郭家的男人别太讲究，你母亲是娇养大的人，但我们这门可不能真把自己当贵族将养着，你要真想做菩萨去救穷人，要肯吃泥巴。”
郭子雄说着，递给铭寒一块油豆腐，铭寒一口将递上来的油豆腐吃下去，别说，真有其滋味。
“喝粥喝粥，咽一咽，哈哈。”
铭寒一面吃，一面突然好奇地问：
“父亲，木炭讲茶楼里的说书人现在还在说你的故事，当年你凉州杀官，带着母亲逃了一万两千里路长安面圣，都是真的吗？
郭子雄哈哈大笑起来，世上还有儿子问父亲是如何英雄救美得了母亲更畅快得意的事吗？郭子雄无论这一世得了多少功勋与英名，却以这件扬名的事最为得意。
“你怎么突然问这事？”
“因为寒儿在想，您是大将军，吃东西为什么还要母亲管着呀，寒儿看父亲饮食起居都由母亲照顾，但实在又差着那么大的性子，全不像说书的那样，不应该是母亲听您的吗？”
郭子雄意味深长地笑着摇头。
“你母亲，是我的菩萨。没有她，我不愿活到现在，也活不到现在。铭河的母亲去世后，我长年征战已是病痛缠身的人，岁数也大了，不愿再娶妻，可人哪能这样孤苦伶仃病痛缠身活下去？李靖就是这样抑郁而死。我就是在那个节骨眼，遇上了你母亲。”
铭寒在父亲怀中抬着头，睁大眼睛望着父亲，那眼神告诉父亲，无论他懂与不懂，他都想听下去。
“你母亲，是我的菩萨。我确实救了她，她说要报答我，哈哈，我郭某人怎么会让弱女子以身相许来求回报，说出去丢人！可你母亲和我一样倔，倔菩萨，哈哈。她骨子里有西域人的血，这世上，最柔美的女子没有她痴狂，最痴狂的女子没有她柔美。然而即便世上最痴狂最柔美的女子合在一起，又没有你母亲的菩萨心肠。寒儿，你骨子里的菩萨心肠，你眼里那种痴狂，是你母亲血里的东西，我没有这些，你老子我是疏狂的人，不是痴狂，有修罗手段，却做不来菩萨。”
“寒儿你好奇我与你母亲那一路的逃亡，对，我一路可杀了不少人，但并不算我救她，反是她救我。我从一个将军变成逃犯，身上鬼谷的旧伤复发，加上落魄不甘抑郁成疾，凉州到长安一万二千里路，没被人杀，倒差点病死路上，而你母亲却一路悉心照料，为我的伤病哭伤了眼，寒儿你说，是谁救谁呢？她大可以一走了之，隐姓埋名嫁人，何必随我一路冒险去长安受死？”
铭寒若有所思，轻轻问一句：
“父亲认为，母亲是报答你吗？”
郭子雄一愣，摸着儿子的脑袋，看着儿子的眼睛，说：
“你还小，记住，永远不要问女人的心思，猜得到就猜，猜不到，不要问。她照顾了我几十年，是不是报答，还有意义吗？等你长大了，要见识这花花世界了，有一天身边有了女人愿意留下来，我不一定还能像今天一样叮嘱你，记住，你体内流着沸腾的血，冰冷的气，你要做菩萨也好，修罗也罢，注定有吃不尽的大丈夫苦头，有一个女人愿意照顾你，她就是你的菩萨，什么都听她的罢。但她要是走了，或你根本寻不到她，不要追，不要怨，不要放弃。你若真的是心怀天下的大丈夫，不会拿天下去换一个女人；你若真心为了天下苍生去谋生计，菩萨会来的，不要放弃活下去，你老子人到半百，百病缠身，菩萨来了，不是吗？”
父子二人说着，各自又想着各自的事，铭寒的情窍未开，只能依稀听着，就如开蒙之前听天下时局一样，但他还是在话中听出一种希望，希望每一日父亲都能这样与他说说往事，由父亲母亲牵着手，在这街头逛一逛，父亲什么糟心的大事也不用管，母亲不用整日为父子三人的安危忧心，而大哥也不用在沙场打仗卖命，只消在父亲边上帮衬着府里，那该是多好的事啊。天下苍生？铭寒只刚开的蒙，已经被波诡云谲的江湖风云吹得喘不过气，哪里还能往后面想？
他只想起心弦来，很莫名地突然想到她。听木炭说她又迷上了医术，不知她现在八音楼学琴，还是府上病儿检校官那里学医术呢？铭寒神游起来。
而老人也想着事，郭子雄看着北市中街头的百姓，有些忧心忡忡起来。
郭子雄一时不知这忧心忡忡是如何来的，也这时，那卖秋藕的老婆子走过来磕了几个头，被郭子雄搀起来后千恩万谢地走了，那摊位换成一个担着蒸饼的中年汉子，与那卖豆腐的小伙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一副熟识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