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兰被戴上眼套,摸黑走了好长一段路,有时向高处,有时转弯,但应该始终没有走到外面去,因为没有风。最后她停下来,取掉眼套。
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说不出它是干什么用的,很是奇特。这个房间的一半有床,有桌子,有很大的衣柜和箱子,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就象绝大多数闺房那样,陈设还算齐整周到,另一半却是白墙,泥地,光秃秃的不加装饰,最为瞩目的是临墙放着一个铁架子,上面有鞭子等物,绳索缠绕。留兰有点害怕,暗自嘀咕,这个铁架子上的东西难道是用来对付她的?
整个房间只有空墙高处有个气眼,没有风,也没有光。留兰猜想这仍然是在地下。
侍卫出去时在气眼上留了个火把,火光跳跃,明明晦晦,寂静得可怕。留兰呆呆坐在床沿边上,出了一会神,也想不出接下来要怎么做,她这一天到驿站,丢女儿,半夜出逃被绑,也挺累的,不知不觉和衣倒在床上睡了。
忽听有人吆喝:“起来起来,谁允许你睡啦?”
留兰迷迷糊糊地醒来,见到两个中年女人,都穿绫罗锦缎,头上插着金钗,颇是华丽,瞧着还留有几分年轻时的风韵,留兰不知所措地望着她们,其中一个道:“我姓余,她姓周,你叫我们妈妈便是。我俩负责来教导你。”
妈妈?听着倒象是……留兰暗自腹诽,余妈妈道:“从此时起,你原来的名字不用了,改叫柳若馨。我叫你,你要尽快答应。——柳若馨。”
改名也没经过她同意,立改立叫,留兰顿了一下,才轻轻应道:“是。”
余妈妈瞪了她一眼,又道:“柳若馨,站起来。”
两人打量她一番,余妈妈过来,把她外面的薄袄脱掉,只剩一件夹衣。周妈妈取出一条绳子,把两手反缚,绑的并不是很紧,只是限制她自由。柳若馨微微吃惊:“妈妈,这是做什么?”
余妈妈冷冷道:“不听话,管教女儿,有这么多问东问西的?你再问,就打!”
从见到两人风韵行事起,柳若馨就一直暗中猜疑,听见“管教女儿”四个字,心里暗暗叫苦,更断定了自己的猜想。
容华妃竟然叫了两个妓院的“妈妈”来管教自己。要学些什么,她也猜得出。
虽是难堪,但是醒悟过来,却有一点点窃喜。
既然叫了这样身份的两个人来,那就是动真格的了,真有一个大机会在等待自己,而自己若能学好,再配上原有的姿色……反正,容华妃的意思也是让她去迷住一个人而已!
余妈妈拉了她几步,到空荡荡的这半面的墙边,命令:
“面朝墙壁,跪下!腰挺直,头抬着,平视前方。”
柳若馨按照她指示的跪下,不料余妈妈这个指令以后,就不再说话了。柳若馨跪了一会儿,地面非常坚硬,几乎才跪下,就感到疼痛。她不安地动动,手被绑,无处借力,又过一会,地面上冰凉之意透入膝盖,膝盖和腿部的酸楚慢慢爬了上来,十分难受,腰部软下来,成了个跪坐之姿。
“啪”的一记,柳若馨背上吃痛,惊叫出来。余妈妈骂道:“不是叫你挺着腰吗?跪直了!”
柳若馨无奈,只得又跪直身子。这一跪时间更久,腿部的痛变酸涩,酸涩又变痛,几不可忍耐,身上脱了薄袄,她冷得直打颤,余周二人始终没声音,不知是否睡着了。她实在忍不住了,又动了动,背上立刻挨到一记鞭子,她哭了起来:“我跪不了啦,妈妈饶了我吧。”
余妈妈一声冷笑,把她身子扳回来:“你瞧瞧才过去多久?”
墙角不知于何时点了一炉香,一枝香尚未焚完。
她都以为跪了一两个时辰了,结果,一枝香都没点完?她不敢相信。
“难怪了,”余妈妈盯着她道,“紫姑娘说你不能吃苦,果然不能吃苦。哼,服侍男人,你以为有这么简单,随随便便的服侍,便能使得人家死心塌地么?”
柳若馨想分辩过去两个男人都对她死心塌地,但委实无法厚颜说出,再者那两个男人一个老一个粗,一个快进黄土一个忙着打仗女人都见不到几个,实在也成不了例子。她只得低头听训。
却听余妈妈道:“从今日起,先锻炼你的耐力。”
周妈妈一直不出声,显然是给余妈妈做下手的,她手中早拿了绳索,这时上来,原先的绑绳也不解,一搭柳若馨肩头,再次将她捆绑起来。这次绑得可紧,把她双手近乎提到了肩膀的位置,柳若馨痛苦得大口喘气。
那次害得颜瑟早产,也曾将她捆绑丢在柴房,不过她挺着大肚子,看着就吓人的,只是当着颜夫人的面绑了一绑,到柴房,她一求,便给她松了绑绳。饶是如此,还觉得那一夜所受之苦是生平未经。柳若馨从未想到捆绑一个人能捆得如此紧法的,嘴里乱叫乱求恳,余妈妈听着不耐,又把她的嘴堵住了。
绑上了,还是得跪。时时刻刻地跪着,余周两人轮流看管,只要她一动,鞭子就抽上来,这时可就不是最初的两鞭意思意思,每动一下,便至少抽十鞭,抽得又狠又重,只抽后背与臀部,柳若馨疼得死去活来,抽完了仍得跪。
一日一夜间,就这么跪与打,后背与臀部的单衣早破,皮开肉绽。柳若馨开始还哭,到后来打得她害怕之极,不敢再哭。余妈妈在把堵口之物拿开,柳若馨面壁跪着,一动也不敢动,也不敢发出声音,怕再挨打。
最后一跪,足足跪了四个时辰,始终没违规,才放她起来。
小作休息,进食与睡眠。第二步是学步行与跪拜。
原来步姿也算美,不过在余妈妈眼里简直不堪一提,跪拜同样是。
走路换上了粗重的木屐,足有十斤重,套上长长的裙子完全遮住双足,在囚室内来回的走,但不可以平拖而行,必须踮脚以足尖行走,同时得把木屐也提起来,除了鞋尖不能碰地,不能发出一点声响,一直要走到穿着如此重的木屐足尖行走平稳异常,走动时长裙外不显一丝波动。
跪拜,则是锻炼四肢的柔韧性,柳若馨常常被以一手一足或两手一足紧缚的方式被捆绑,跪伏或者倒吊,以使她的四肢最终完全可以自由支配,腰肢最软的舞女也不过如此,当她盈盈下拜之时,轻得不带一丝风,腰间的柔软和纤柔,便若风中之柳,轻而无物,叫人忍不住横生怜爱之心。
这两样,柳若馨学起来是大吃苦头,她主要年纪究竟大了,肢体改造不是很容易,余周两位却偏要她学得毫无瑕疵才可以。这两样她学得最久,学不好就打,打得重了一度软瘫在床上几乎起不来。
练完行走和跪拜,是笑容。欢喜也笑,悲伤也笑,惊恐也笑,愤怒也笑,笑得自然,笑得柔婉,笑得媚态横生又瞧不出半分勉强迎合。与此相对,哭一样要学。接着是更细致入微的面部表情。看不出做作,但必须每个表情都到位。
再学仪态。行为习惯,起坐传递。又是翻天覆地全改造,把原先的下人侍婢样,小家碧玉气,全部改掉,不再露出一丝旧痕迹,又因她岁数大,便不学少女纯情娇憨之态,只习落落大方少妇成熟魅力。
又学说话。技巧方面她本来就不错,可是还得改,还得学。声音不能过高,不能过高,不能太软,也不能太硬,声音和语调的把握,准确传递一切她想要传递出的信息。
最后还要学至少两样特长专业。这时去学什么琴棋书画,不现实,只能取巧,好在她要应付的只是一个人,所学的这两样,足够糊弄这个人——抓住这个人的需求就够了。
一样样学下去,慢慢也就感悟愈来愈深。回过头去看从前,自己也觉是庸脂俗粉,何等的浮浅。
这中间不知挨了多少打,打起来也是有分寸和限制的,只打背和臀,及至大腿,从不碰到脸部,手部,和腹部。饶是如此,柳若馨到后来是听见余周两人的咳嗽都会害怕,看到这两个人,便似看到那一根漆黑油亮的蛇皮鞭,便似感觉到一记记抽在身上撕裂的痛楚。
但是再害怕,她也要装得坦然大方,毫无异状。这本来也就是学习的一部分。
她却不知象她这般听话肯学,即便真委身于青楼,也不必挨这么许多打。余周两个就是容华妃专门养着的一批管教、训练女子的教习,领命而来之前已得容华妃特别指示。柳若馨算是中途招为己用的,不是自己人,要叫她永远都乖乖的顺从,不生叛变之心,有她一个她随时可以抛弃的女儿还是不够的,就是用打,打到她心服口服。她如此服服帖帖的害怕余周两人,便更加惧怕这幕后一手的统治者,容华妃。
今后,当她出现在桓伊面前时,余周也是要随行的。
整整三个月。
一百天后,再次见到容华妃。
她跪在地上,态度虽然卑微虔诚,可是那一段袅娜风流,挡也挡不住的透出来。容华妃凝视她良久,忽然问:“君司徒可认得你?”
原来是他。
柳若馨早就猜过那个人的身份,几个关键人物中,原也猜到过君隆。
“君大人从未见过奴婢,”柳若馨微微一笑,“便是见过,也记不得了。”
她是彻头至尾的改造过了,君隆即使以前见过她,多半是见她愁眉苦脸、低首俯身陪小心,说不定还见到她大腹便便、涕泪滂沱的丑样,怎么可能同今日脱胎换骨的她联系起来?
容华妃仔细审视着她,看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喜色,知道没有白白培养这个人。
在此之前,容华妃唯一的疑惑是,她那么死乞白赖硬要把自己塞给桓伊,倒底是出于对富贵的迷恋呢还是对桓伊有点儿情意,因为从桓伊的举动来看,似乎也不止是对昔日同僚遗霜的义气。直到此时方能断定,柳若馨心目中的那个男人,是桓伊,是君隆,还是其他人,都没有关系。
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至于颜瑟,容华妃毫不担心柳若馨是否会跟自己同一战线。——那是当然的,即便颜瑟并非柳若馨真正的情敌,女人对假想敌的仇恨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容华妃当初杀鸡儆猴杀掉的那女子,只不过是嫌弃她有几分容貌可能勾引大王而已,而柳若馨与颜瑟面对面的冲突都好几次了,再加上驿站的那一幕戏,足以使她把颜瑟当成最大的敌人。
“很好,你去做。”容华妃缓缓道,“把握你的前程,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