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衣的风寒一拖再拖,吃了亚医的药也不见好,只不停地咳嗽。连日来咳得明月师父甚为心烦,终究是准了她入冰晶洞休养。
冰晶洞是直接在一块千洞里百年的大寒冰上开凿出来的,风寒伊始,明月取来降温的冰块也是取自这一块地方。
刚进入里面身上的毛孔便全部收缩,头发上眉毛上皆染上了一层薄霜。
身体却并未有丝毫不适的感觉,只觉得有一股冰凉之气自鸠尾穴扩散至四肢百骸与体内的热气相融,盘腿而坐,尝试着运行内息一周天便会感觉经脉像忽然被打通,内息在体内奔流而毫无阻碍。
艳色自是早已进了冰晶洞的,听苍衣有些大惊小怪地叹冰洞之神奇又免不得讽刺一番,但稍后还是告诉她冰晶洞由来之种种。
苍衣这才知道原来冰层浅处蕴藏有大量的稀有晶石,而这些石头恰是可以助人自行打通任督二脉的,对习武之人确是一块宝地。而一旁引导她修行内功心法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夜呈现旖旎春景的丽颜师姐。
丽颜师姐入门已有些年头,二十出头的样子,举手投足见颇显风情,内功修行上自有一番造诣。她看苍衣的眼神总有些奇怪,不过终究是个话包子,将两掌悬于艳色天灵盖时也闲不住嘴巴把门里门外那些江湖上的风流韵事从头到尾地扒拉了一遍。
她的妆容画得极为妖冶动人,胭脂水粉经她细致地涂抹完美地遮盖着岁月在她的面容上留下的痕迹,即便苍衣离得再近也寻不到半点瑕疵。
她兴致勃勃地从雷家堡堡主强抢民女,飞云帮帮主甘心为一庸姿民妇隐退江湖一直讲到霹雳堂堂主的七夫人和他赌气上山当了尼姑,每一件事她连最细微之处都能绘声绘色地表现出来,仿若是亲眼见过的一般。
丽颜每每讲到某对江湖儿女打情骂俏的小事精神好似就亢奋到了极点,但听在苍衣耳里大约就是她对神仙眷侣们的痴迷和向往。可必然得面对的是明知自己是残花败柳却依然熄不灭心中爱情之火的绝望。
苍衣从来没听人讲起过江湖上的这些趣事儿,既然丽颜愿意讲,她也就乐得当个虔诚的听众。如此,直到丽颜嘴巴都说干了这才算完。
丽颜差不多把肚子里的事儿都掏出来说了,唯剩苍衣和绝命门下任门主的是是非非忍住了没说。只噤声专心致志地教导艳色将内息运行一周天又一周天。
苍衣自是不懂得什么周天不周天的,身边没了声她就有些昏昏欲睡了,如此一来便索性躺在冰床上闭目小憩。凉丝丝的空气顺着毛孔钻进身体,她竟也由原来的不习惯而能安然入睡。
等到亥时已过,艳色临走时这才将她摇醒过来。洞里面已然是空无一人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由着艳色拉着她往凝心小筑的方向走回去。
不期然的一阵打斗之声和着剑的铿然之响传入她们的耳内,苍衣每向前走一步,声音便愈加清晰几分,她的身体一颤,心神像忽然出了窍,艳色带着她匆忙躲进一旁的丛林里,眼见着打斗的两人越靠越近,其中的女子显然不敌对手只能被逼得边打边退。
光影明灭中,苍衣只在一瞬间看清女子那张花容失色的脸,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向她们侃侃而谈的丽颜师姐。而另一人看身形便知是个男子,但他的一张脸淹没在阴暗处,总不得见。
月光如水般照下来,静静地在丛林间投下一片柔和的光华。艳色努努嘴在问她要不要帮忙,她则果断地摇了摇头。她本就不会半点拳脚拿什么帮别人打抱不平,再则丽颜和她没半点关系她又有什么立场帮忙呢。
丽颜手握长剑先发制人,妖娆的身形舒展开使出了一招长虹贯日,带着发狠的剑气向男子当胸横割过去,男子并非等闲之辈,只漫不经心地腾空翻转一周避过,手里连件兵器都不屑于拿,却避得悠然闲适,一招一式竟带着几分俊雅。他仿佛享受着看眼前的女子因惊恐绝望而渐渐失了方寸的狼狈样子。
丽颜已然使出了浑身解数,然而自看到眼前之人眼底那一抹厉色时便已经知道自己活不过明天了,却又实在不甘心坐以待毙。她眼看自己落入了下风,攻得是那般的力不从心,消极地扛下男子的几个拳脚后一个不慎,手中的剑便被对方微一弹指脱出掌心斜插入地。
她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烛火已被掐灭,望着眼前的人脚步不自觉地往丛林里退,进而转身竭力狂奔,犹听得到她凄然的声音:“何以只许你州官放火,不容我等门人生情。”
而男子只冷冷地吐出四字回她,“强词夺理!”扬手以内力启剑再隔空刺入丽颜的后背。
丽颜的脚步踉跄不稳,身体摇摇欲坠,艳色禁不住起身想过去搀扶一把却被苍衣拉住了衣角,笃定地道:“不要妄动,今日她必死无疑。”
恰是树丛后这两条娇小人影的细微动作纳入丽颜眼内,她像想起什么,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急地向那团人影奔过去。鲜红的血液从她的身体里喷涌而出,一瞬间染红了她整件粉色纱衣。
苍衣和艳色已被吓得呆愣在原地,脚挪不动半步蹲在地上甚至连起身都不能。
丽颜终究还是走到了她的身前,全身都在震颤,脸色如白纸般毫无血色,她的左手搭上苍衣的肩,泪水涟涟,带着乞求的口气向她道:“姑娘救我,姑娘救我···”
她竟叫自己救她,竟寄希望于一个没半点本事的自己身上。苍衣一脸迷茫,只无奈地望她。
丽颜说话之间男子已绕到她的身后,她想说的不断重复着的话还没有说完,身后的男子又往插在她背后的剑柄上拍了一掌,她便一口血全喷在了苍衣的衣襟上。剑就那样流畅地透穿她的身体,剑尖现出来的一刻,亚医茅庐里那标着穴位的木人便立刻迸进苍衣的脑海,丽颜被刺中的地方正是她心脏之所在。
剑尖透穿丽颜的身体直指苍衣脖颈正中不余一寸的距离,热乎乎的粘稠的东西沾到她的脸颊上,脖颈上,那正是丽颜殷红的鲜血。犹见丽颜颊边依然挂着晶莹的泪,身体顿了只一刻,尔后软软地倒在她的足边,现出月白如玉的脸。
还是艳色当先反应过来,拽了她一把拖着跌跌撞撞地向凝心小筑的方向跑去。忽的那把沾满了血的剑掠过她俩的头顶再次从空中俯插入地,阻了她们的去路。
两人都停下了步子再不敢往前迈一步。因着丽颜的死,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丽颜倒下去的那一刻月白清俊的脸让她们感觉残酷。两人心头惴惴,拿不准月白是不是要杀人灭口。他,到底在酝酿一场什么阴谋呢?
月白说得对,她终是少了绝命门人应有的绝情绝义。苍衣能感觉到月白的脚步越来越近,可是每走一步便增了她心中的一分决然,渐渐地,一步又一步,消磨了她心里所有的情绪。
艳色依旧牵着她的手,她能感觉艳色手心了冒出的汗,黏黏的让人很难受,她却没力气甩开。
“你们看见了什么?”月白的声音有些缥缈,就像在她做的关于皇命钦差李牧的梦里一般,原来那个梦是真实存在的。声音穿过静谧的夜,携着寒气落入她的耳中,刺痛着她的耳膜。
艳色毫不犹豫地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头却依然没胆量转过去。却乍听到苍衣僵着脖子不知死活地道:“全部。该看见的都看见了呢。”她诧异地偏过头瞪着苍衣的侧脸,那是满脸的倔强。仿佛一下子醒悟身边的这个女子没救了似的,边呼“我没看见,我没看见”边撒丫子跑开了。
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落满了月白和丽颜打斗时飘落的细叶,整个天地间静的连虫鸣声也听不到,苍衣僵硬地转过身与月白对视,她此刻才明白:人可以被蒙蔽一生,但也可以在一夜间将一个人看得彻底。是他变得太快,还是他本就如此,只怪自己眼拙不知。
月白故意忽视了她先前的话,换了个话题问她:“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苍衣却无意与他废话,一时间两人的对话变得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从来不知道你这种魄力,果然是个做大事的人啊,直让我等望尘莫及。”月白的颊边现出淡淡笑意,摊开双手偏了下头道:“你曾以为我也是仁慈豪义之人吗?”
苍衣一下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是啊,她从未曾认为月白是仁义之人,为何眼见这一幕心里还是会失望呢?
两人相对良久,月白静静看苍衣低头却不知她到底看向何处。
夜风习习,一股夹带着深厚内力的劲风在他的周身聚集迅速地向苍衣袭去,他眉心一凝,背负在身后的手习惯性地紧握成拳。
他闭上眼尽可能把这份力道感知得更加准确。当看到苍衣迎着这股冲力被弹飞如空中时,心里终于释然。这股力道没有太大的杀伤力,也许,她这才终于安全了吧。
苍衣只觉身体在倏忽之间腾空而起,随后“铿”的一声摔入踏实的大地。嘴角隐隐有血迹溢出,全身像散了架一样不能再动弹,却分明看到月白岿然不动,眼中尽是无能无力的悲哀。
月白便在这样的境地里,决然转身,脚步虚浮地走向另一个方向。夜风缭乱了他的鬓角,形单影只,满透着落寞与萧索,渐渐地消失于苍衣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