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亭后侧是一条小溪,山岩间有细细的瀑布流下,淙淙而响。不远处,一棵姿态苍劲的大树昂然卓立着,冠大枝垂,孤植于小溪边,与红色的水榭栏杆一同倒映在水中,古色古香,韵味无穷。
我和四阿哥沿着小溪漫步,我自然地伸出手与他交握,想着或许他比起我,更不懂得好好欣赏这样的风景!
四阿哥回过头睨我一眼,默默握紧我的手,夕阳西垂,山野寂静,一时无声胜有声!绕过一圈,石阶再次出现在眼前,难得偷出这样的余裕相处,我不禁满是依依之情,四阿哥目注前方,却似看得穿我心内所想,道:“你若喜欢,我们改日再出来。”
我暗暗苦笑一声,扯开话题道:“阿玛他……相信你找得到我?”若是我三五个月没有出现,隆科多势必无法向康熙交待!以他的老谋深算,自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他淡淡道:“不论你在哪,我一定找得到!”话语中饱含的信念与说服力,近乎由不得我怀疑!我的手微微一颤,引得他侧回头,我强笑着嗔道:“真是大言不惭!”他停下步子,深深地凝视住我,说:“十三自小是跟着我长大的,我的想法,他素来最清楚。他已‘告知’我,找到你之后,他会娶你,不过,你始终是我的妻子!”
我蹙起眉,“告知”意味着十三不是征询四阿哥的意见,他的心思我们自然明白,但四阿哥竟同意这种馊主意?!
四阿哥轻抚上我的脸颊,半晌后,叹道:“翎兮,没有掳劫你,并不是我没有想过、或者太过理智,而是你那么倔强,不出于自愿,绝不会快乐!如同此刻,我不会就此强留你在身边。”顿了顿,续道:“你是我的,你还有许多时间去认清这一点!”
心下泛起酸楚,我的眼眶泛红,不停地摇头,他捧住我的脸,沉声道:“翎兮,娶妻从来非我所欲,只有你,是我无论如何不愿意放手的!”我的心大力一抽,闭起自己不堪重负的双眼,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不要跟我说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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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初赐的府邸皆位于京城之内,畅春园外的赐园是四十六年才开始建造的,包括四阿哥的圆明园。此时皇子们的别苑是为便于畅春园早朝而私下购置的,此间规模并不大,书房倒是极好,书册齐全,上至天文术算,下至地理历史!
我搁下笔,团起墨迹未干的宣纸,暗叹自己近来似乎沾染上无病呻吟的习性,“诗”兴大发,可惜文言文的遣词用句始终难以融汇,画虎不成反类犬!起身环视四面的书架,心忖“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是谁说的?骗人!
我随手拈起一本《本草经疏》,婉愉已不在,竹轩理该不会再备有宫人,早先的数株铃兰不知还有没有人照看着!作为慢性毒药而言,铃兰还是很不错的,留着可备不时之需!
十三跨进门,笑谑道:“难怪你宣纸用得那么快!”我侧回头,顺着他的视线瞟过地面上一团团的废纸,讪讪一笑,说:“我以为你们没有这么早回来!”他唤人来收拾过,道:“翎兮,后日我生辰,用作你回去的时机恰好,你怎么看?”
于紫禁城中象征性地住上不足半月,康熙再次移驾回畅春园,是故十三的生辰自然在园子里举办,我蹙起眉,若回去得太早,婚事筹备得太快怎么办?遂摇摇头,道:“还是再过上一阵吧!”
十三眉尖略挑,笑道:“既然那么不舍得,不如就别回去了!”我横了他一眼,问:“上次胤禛和八贝勒到底谈些什么?”固然我并不打算长住,但不知再留会不会惹出事端!庆幸的是,我装着衣衫的包裹压在箱子最底下,并没有翻动过的痕迹,看来是我作贼心虚,人家堂堂阿哥,没事翻女子的衣箱做什么!
十三耸耸肩,道:“四哥不想你知道一定有他的理由,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我紧抿着唇,暗忖我可没有他们那么乐观,八阿哥岂是肯乖乖放弃的人?!可是一问四阿哥,他就给我假装没听到,再不然就假装吃那种没来由的干醋,吻得我气喘吁吁!
十三似笑非笑地睨着我忽然变红的脸色,戏谑般叹道:“若非顾忌着你必然舍不下你阿玛和额娘,四哥不肯,我来把你藏起来!似近日这般温和的四哥,我可还没有看够!”
我嗔他一眼,道:“他人呢?”十三瞟了一眼门外,若无其事地说:“四哥有些事处理,一会就过来!”我察觉他嘴角的笑容微敛,眯起眼睨着他,什么事?
四阿哥适时出现,打断了我的疑惑,进门即问道:“你打算后日回去?”十三笑道:“四哥,翎兮还舍不得你!”四阿哥瞥我一眼,表情未变,下颌原本似有似无的一丝紧绷却消失无踪,我心下一时又是甜蜜又是茫然,朝夕相对,眷恋日深,于我二人而言,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四阿哥与十三谈起朝政,我习惯性地斜卧于一侧的榻上看书,忽闻得四阿哥的贴身太监林晋阳期期艾艾地说:“四爷,今晨西直门大街施工,侧福晋的马车有些微的损坏,奴才特地来问……”
四阿哥沉默片刻,淡淡道:“照我的吩咐去做!”我心口如针刺般尖锐疼痛着,垂眸望向手中已然揉皱的书册,现在我可以回答十三,四阿哥心里只有我,还不够么?真的,还不够……
我连矫饰都不愿,默默起身回房,一句“我要回宫”不敢说出口来,怕泄露出涌上眼眶的泪意,与盘旋在喉间的哽咽……呵,四阿哥此番赶回来,只为担心我见到他的妻!可是这样的用心良苦,原谅我,真的无法感动!
有人跟在我身后闩上房门,整个人随即贴入一具温暖的怀抱,四阿哥低头在我耳边轻叹道:“翎兮……”我咬紧下唇,直到唇上传来一阵刺痛,哑声开口道:“我要回宫。”他扳过我的身子,捏起我的下巴,沉声道:“翎兮!”我的眼前模模糊糊,只一再重复道:“我要回宫!”一声大过一声!
他猛地抱住我,手臂勒得我肋骨生疼!我积蓄的眼泪纷纷落下,大力推拒着他,他的声音有着压抑的怒气,道:“翎兮,你不要这样!”我身子一僵,半晌,忽地失去气力,缓缓勾起嘴角,道:“胤禛,你还不明白么?不是皇上,不是佟佳氏,这才是你我之间的死结!而解不开的,才叫作死结!我没有那么大方,你没有那么有耐心!一次,你哄,两次呢?三次呢?没用的,我们……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