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蓦地有些恻然，摔倒的人反而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良妃平日里是有多看尽旁人的面色、深怕自己不小心添上麻烦？我面上的冷漠几乎挂不住，可惜八阿哥亲口说过，他额娘的性子和婉愉相近，我实在是不想再招惹到那样一朵菟丝子！
我扶她靠着青石坐好，淡然问：“娘娘没有带宫女出宫么？”良妃摇摇头，柔声说：“天寒地冻的，没必要让她们跟着遭罪。”我有些明白她的语意，却不想深究，遂道：“娘娘在此稍候，我去使人给你抬一顶软兜来吧。”
“不用了！”她忙唤住欲转身离去的我，旋即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急，微笑着说：“多谢姑娘的好意，我……本宫还想再走走。”我瞟了一眼她连站都无法站直的模样，真是不想打扰她睁着眼睛说瞎话，可一想到八阿哥，脚下的步子无论如何迈不开！
我心内一叹，饶是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善良，同样不曾觉得自己是个坏人！可在这宫中，我连做个偶尔为之的好人都不再敢！我沉吟片刻，道：“娘娘既然不想回宫，不如去钦安殿坐坐吧。”
良妃那副一如八阿哥般浓密的长睫微微垂下，轻声说：“今日是腊日，贵妃娘娘必定在钦安殿中祈福，我不便前去打扰。”仰眸朝我感激地一笑，说：“姑娘真的不必在意，本宫在此坐着无妨的！”我闻言淡淡一哂，走得开我还用你说？！心下不由暗气起自己，纵然我大方得诡异，不再怨恨八阿哥掳劫我、揩我油，可总没必要还如此顾念着他吧……
好吧、好吧，除开这些，他向来待我甚好！我放缓脸色，道：“姑姑性子宽厚，不会妄加怪责的，总好过一直待在此处、受了风寒！”她听到我唤贵妃作“姑姑”，眼神有些无措起来，待要说话，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我二人循声望去，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宫女奔近，劈头道：“良妃娘娘！八贝勒方才使人来传话，说他一会就过来，所以福晋还是没有走……”一面说着，一面拍胸口不住顺气，眼尾瞄到我，不禁吓了一跳！
我眉尖微挑，良妃躲的原来是她的儿媳！看来她的性子与其说是像婉愉，不如说更像从前的香慧！
郭络罗氏出身高贵，为康熙朝早年的显贵——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若是说她私心里看不起她的这个“额娘”，我并不难想见，不然良妃与她的相处模式不会是选择避如蛇蝎！而小宫女寻得到此，这种事绝不会是头一遭！可若真是如此，郭络罗氏为何还会进宫探视？腊日于旗人而言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节日，不必害怕惹人话柄吧！
良妃显得有些无所适从，踟躇半晌，说：“那……这就回去吧！”一时却起得太急，轻声痛呼，再度靠坐在青石上！我收回下意识抬起想要相扶的手，紧蹙着眉看着小宫女紧步趋前扶住，一面道：“娘娘！您怎么了？”忍不住暗忖郭络罗氏真是鬼么？见不得的？
我敛起思绪，一百个不愿去过问旁人的家事，淡淡道：“娘娘怕是扭伤了，你去使人抬软兜来，我会等你来了再走！”贵妃既然在钦安殿，我刚好顺道去打个招呼！
小宫女迟疑地来回望了一眼良妃和我，福身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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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进钦安殿时，贵妃正跪在蒲团上焚香诵经，殿内青烟袅袅，只闻佛号声声，感觉颇为庄严肃穆！我一时倒真没敢出声打扰她，却忍不住暗道等康熙死了，你还怕自己没时间烧香么？！
宫女动作利落地替我引座斟茶，一丝声响亦没有发出，累我几乎等得耐心尽失，贵妃方起身敬神！我觑隙唤道：“姑姑！”她惊喜地侧回头，口中不忘嗔怪道：“你这孩子，可算想起姑姑了！”我讪讪一笑，迎上前说：“姑姑身子可好？”她亲切地拉过我，上下打量一番，说：“姑姑一切都好，你呢？”
一来一往地虚应半晌，贵妃柔声道：“本宫听皇上说，你的一手字写得极好！不如你来替姑姑抄经吧！亦好作为自身积福之用，或可减免往后的灾劫！”我暗暗翻了个白眼，我看起来像是你们这些有大把时间可以浪费的人么？！故作惋惜地说：“杭州的灵隐寺名扬天下，那里的菩萨必定灵验得很！”
贵妃掩嘴轻笑，嗔道：“心诚则灵，哪里的菩萨还不都是一样的！皇上提起你时，就说你一心想着出宫去玩！如今就快嫁人了，你还不收收心？”我努了努嘴，不满地说：“不算上南苑，我才离京一次……”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塞外之行你是肯定再去不了的！往后皇上若是南巡，姑姑试着和皇上说说！”
我欣喜地问：“那皇上什么时候南巡？”她嗔我一眼，想了想，道：“皇上南巡一则是巡视河工，二则是江南驻防官兵，不需依时而行的！你的当务之急，是做一个漂漂亮亮的新嫁娘！对了，姑姑给你准备了一套嫁衣，过些日子会送到府里！”
我正低头苦笑，宫女入内禀道：“启禀贵妃娘娘，八贝勒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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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梅正好，银妆素裹中缀着一点点细碎的亮黄色，浓香馥郁。想来自己远未达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前年的此时，我还在为未知的命运担忧，只觉得全世界如我的心情般，一片惨白……
八阿哥孤身站在钦安殿前，含笑静静望着我，身后立着传说中的连理树，画面忽然美好得亦真亦幻！我缓步走近，抚过粗糙坚硬的树干，说：“这两棵柏树的根不同，却于高处合二为一，相传它们是自动结伴，心往一处想、坚贞不屈，因而感动了上苍，使之融为一体，喜结连理。”
他没有答话，两相静默片刻，我微微一哂，一不小心就跟中邪似的！侧回头道：“你专程来讨旨意请太医，怎么还不去看看你额娘？”他凝视着我，说：“额娘让我向你致歉，说教你见笑了！”我斜睨他一眼，道：“我没觉得哪里好笑。”
他淡淡一笑，问：“是德妃娘娘召见你？”我一怔，道：“对了，差点忘记我还要去找一下十三阿哥！”他柔声道：“翎兮，这些琐事十四弟会打点的！”我一想也是，“嗯”了一声，道：“隆科多原本准备的那份文书内容，你还记得么？”他轻点点头，说：“我一早给四哥了。”
我耸耸肩，淡淡瞟过他，道：“我先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