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晨曦微露,我肘撑窗棱,无焦点地望着飘满红色纸屑的青石地面,心下一片怅然。时间素来不是体贴的东西,我尚未分辨得出自己是期待多、抑或是不安多,康熙四十四年已然如约而至!
此刻守岁的余韵未散,人人还沉浸在睡眠之中,整个紫禁城安静得犹如鬼域!承乾宫中负责清扫的宫人们,亦贪图这个难得的日子偷懒,任着昨夜爆竹的痕迹遍地……
八阿哥口中的时机,无非是贵妃忽然抱恙!我不能说自己有多么意外,此时此地,似乎没有任何可以和平解决问题的方式!而我托辞对付隆科多,怂恿十三撺掇康熙南巡,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呈上台面我不清楚,可以预见的,是我们的婚礼断然没有成行的道理!
我蓦地有些茫然,诸人千般算计万般筹谋,得来的结局究竟是人定还是天定?
我从来不信什么“命中注定”,可摆到如今,那些我倾尽全力亦无法改变的事实,唯有以这四个字来作为劝慰的理由和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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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年初三,各宫的走动开始频繁起来,后妃外戚的女眷们纷纷入宫觐见贺年。幸而此时距离“婚期”还有一个月,贵妃自然还不能痊愈,旁人避忌着新年会沾染上晦气,纵然露面,亦是匆匆来去!
贵妃的“病”我倒不担心,八阿哥下手必然有分寸,我担心的,是她心情太低落!一直这样下去,康熙若下谕南巡,谁来替我美言?
“翎兮……”我放下手中的书,挨到贵妃身边,道:“姑姑,你要喝水么?”她轻摇了摇头,握住我的手,哽咽着说:“乖孩子,还好有你一直陪在我身边……”话犹未尽,精神不济地再度阖上双眸。
我暗叹一声,看来古人的不治之症,一大半都是自怜自艾出来的!
我盘算着穿出东六宫,远远瞥见两个熟悉的人影正同向而行,脚步不由一滞,踟躇起自己该怎么上前打招呼!
当日直至生辰宴结束,我的身边一直人多眼杂,再没和四阿哥说得上话,而回宫之后,还没有机会见面。说到底,是我不敢径自寻上门,虽说我绝大多数的心态,不对、是全部不是自愿的!心中依然有一丁点愧……
不过……某些人夜夜睡在旁人身边,我不过损失个把亲吻,算不得什么大事吧?“谋定而后动”,我赶至四阿哥和十三身后,重重地咳了一声!
十三率先侧回头,眉尖微挑,问:“你去乾清宫干什么?”我没答话,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向四阿哥,后者淡淡凝睇着我,紧抿着薄唇不置一词。我再度没出息地失却底气,敛下眼睑,叹道:“我去请皇上探视贵妃娘娘。”身为丈夫,居然连妻子生病都不出现!
十三默了会,问:“直接请?”我摇摇头,康熙不迷信固然众所周知,但旁人不能不避忌,自然需令他自己提出探视!他略一颔首,来回瞟了四阿哥和我一眼,说:“四哥,我去前面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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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立半晌,四阿哥淡淡道:“为什么不敢看我?”独处反而令我的心头静下,我缓缓仰眸,道:“你该知道,那是八贝勒做给你看的……”
他眸底涌起寒意,道:“那么,为何你会自觉愧对于我?”面对他冷冷的质问,我一时语塞,当其时明显的逃避,如何昧着本心说我没有?不闻我回应,他眼内的寒意愈发浓重,沉声道:“你回宫,是不是老八安排的?”
我张了张嘴,无言以对,望着他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转身离去,连一丝苦笑的力气亦挤不出,若非觉得太过肉麻,而说不出一句“无论如何,我心里只会有你”……
自虐般站到夕阳西斜,散尽的气力方缓缓回笼,我提步继续往乾清宫走去,不要紧、不要紧,大不了下次喝酒壮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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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培盛说“年初各地朝贡,使节团应接不暇,以致皇上无暇分身。”与我所设想的理由一般无异!其实贵妃亦心知肚明,依然不免心生怨怼,毕竟再忙都是假的,难道会真的连一刻钟都抽不出来么?!
我抬眼瞧了瞧天色,天朗月明,确是放河灯的好日子!可惜我忘了此处不是畅春园,偌大的御花园,连块大面积的水域都找不到!什么点点烛光、随波逐流的画面全然没有实现的可能性!
我百无聊赖地重复着点灯、放灯的动作,一朵朵荷花状的河灯拘泥于小小的池塘中,怎么看、怎么可笑!穿廊中人影乍现,巡视的侍卫厉声叱道:“什么人!竟敢于御花园中私点明火?!”
我施施然站起身,尚未答话,德妃的声音忽地响起,道:“怎么回事?”我循声望见以德妃为首的一众妃嫔女眷款款而来,禁不住眉梢一扬,真是晦气!侍卫行过礼,念完一大串娘娘吉祥,道:“奴才见此处出现明火,正待处置,不敢惊扰娘娘游园!”
德妃没有搭理他,径自走到蹲跪下的我身侧,拿起一盏河灯端详起来,末了轻叹一声,说:“难为你的一番孝心!”顿了顿,朗声道:“翎兮以往不住在宫中,难免不懂规矩,本宫念其初犯,不予追究!你们速速将河灯熄灭回收,此事不准再提!”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下好了,一番做作尽数打了水漂!德妃一言既出,还有谁敢光明正大地替我宣传我的“一番孝心”?德妃、贵妃皆可谓是失宠的妃子,还有什么道理见不得彼此好?真是无聊!
德妃柔声道:“翎兮,起来吧,跟本宫在园内走走!”舒兰顺势过来扶起我,轻声道:“姐姐,你别担心,贵妃娘娘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我淡淡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眯起眼望着一大堆我亲自制作加上抄写满祷祝词的河灯被人当作水面漂浮物一样网走,默念起我是看你儿子的面子、我是看你儿子的面子!